2006年3月31日星期五

在广州

在路边等人,因为来得太早,就在路边逛。

看见一个小店,门口贴着一块大招牌,上面写着“凉茶”二字。本来不渴的,一看见这两个字就渴了。赶紧扑过去,说,小姐,我买一杯凉茶。等小姐做凉茶的时候,环视小店的布置,到处贴满了海报,赞美凉茶的种种好处和功效,刚读到“广东人为什么喝凉茶?”,还没来得及读下文,小姐就把凉茶端过来了。 虽然颜色有些可疑,冲着刚才读的那些广告,我还是咕咚喝了一大口。

靠!

我吞下去之后差点没再喷出来,大喊:小姐,怎么这么苦啊!

小姐说:凉茶就是这样的啊!

我赶紧交了钱,把完完整整的一杯凉茶遗弃在桌上。

出去,走了几十米,突然后悔刚才没读那个“广东人为什么喝凉茶”的下文。

对啊,广东人为什么喝凉茶?古时候就开始了,还嫌旧社会不够苦啊。莫非,凡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文化”?

然后舌头就一直觉得有些委屈。它一路东张西望,就盼着前面出现一家“仙迹岩”。多没追求的味觉啊,就知道珍珠奶茶。

哥大附近有一家店卖珍珠奶茶,3块2美元一杯。我可是,每次有点什么喜事或者什么伤心事的时候,才把它作为奖励或者安慰送给自己。倒不是为了省钱,而是怕胖。我不能再胖了啊,每次路过那家店的时候我都想,想完了还是喝,喝完了接着想。虽然每次买它,都有一种罪恶感,可是,真把它捧在手里往家里走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变回了一个6岁的儿童,世界因为手里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东西而变得完整。

可是一路走下来,都没有看到仙迹岩,倒是各种快餐店、米粉店一大堆,还有卖衣服的。连衣服都不愿看了,只是一家一家地往下走,心里任性地想着,我要喝珍珠奶茶。

然后走到一个快餐店门口,它的窗玻璃上头贴满了他们的菜谱,然而我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迅速从密密麻麻的图片和文字当中找到了“珍珠奶茶”四个字。

耶!

然后终于捧上了珍珠奶茶,坐在小店里,打开自己带来的书,边看边喝。刹那间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人世间值得拥有的一切。上帝就坐在我对面,皱巴巴的脸,白花花的胡子,笑眯眯的眼睛,那么慈祥。我特别想让他喝一口,并说:好喝吧?对了,您救救广东人吧,他们还在喝凉茶。

2006年3月30日星期四

小镇

站在小镇的一条小街上等人,大约是晚上8点。

因为此地靠近几个工厂,街上走来走去的,全都是全国各地的打工仔打工妹,密密麻麻,三三两两,象大学里刚下自习时候的情形。

因为以前脑子里的民工,都是建筑工地边上尘土满面、衣衫褴褛的形象,所以此刻简直有些吃惊:男男女女的民工,都打扮非常入时。牛仔裤,紧身T恤(女孩)或者倘着怀的衬衣(男孩),都是最亮最新潮的花色,比我在美国认识的留学生群体时髦多了。如果不是大多数人胸前还别着工厂里的厂牌,完全无法相信这是一群打工仔。

也是,这些孩子本来就应该是走在大学校园里、林荫道间、上下自习的路上。

如果中国的大学象美国那么好考、好上的话。

何祚庥那句臭大街的话,不过是一句实话而已。

女孩子们许多都手拉着手。还有不少情侣勾肩搭背。满街的各地方言。有一个女孩,穿着黑上衣,黑色花边短裙,脚踩黑靴子,很酷地、一扭一扭地走,迎面走过来的三个男孩,齐刷刷地偏过头去看他,等那个女孩走远几步后,其中一个拍着另一个头说:不要太激动!那个被拍的人大喊:不许打我的头!

有两个人走过去的时候在嚼甘蔗,我痴痴地看着,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沿街都是小摊小贩,卖着零零碎碎的东西。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录音机,放着不同的流行歌曲。右边有一家卖麻辣串的铺子,周围围了一圈女孩,个个都梳着马尾辫,都是娇小玲珑的身材。

虽然是三月底,这里已经是初夏了。便是在室外站半个小时,也没有丝毫寒意。少年们轻快的脚步,更是加热了空气的温度。

如果这些少年不是一天工作12个小时,如果他们身后没有一个偏远的贫困的家庭,如果他们的未来有所谓的前途,如果10年后他们不会因为青春耗尽而被这个城市当作煤渣给丢弃,如果他们中间不会有女孩子因为贫穷沦为妓女男孩子因为贫穷而沦为罪犯,这该是多么温柔、多么美好的一个初夏的夜晚。

怕只怕多看一眼,看到这薄薄青春覆盖着的生活的肥胖肉体。

2006年3月27日星期一

每一个不完美的人都想爱上一个完美的人

关于《那么,爱呢》的访谈。

GNC: 你好。

刘瑜: 你好。

GNC: 咱们先聊聊《那么,爱呢》这个作品,然后再聊文学、八卦,怎么样?

刘瑜: 好。

GNC: 《那么,爱呢》这个作品是在网上连载的,写的是海外中国人的网恋故事,也许有读者不了解,你简单介绍一下《那么爱呢》的情节吧。

刘瑜: 情节很简单,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在纽约的华人圈子里,一个萎缩男和一个势利女斗志斗勇的故事。

GNC: 讲讲当时创作的动机是什么?

刘瑜: 没什么动机。道听途说一些故事,然后受了刺激,然后就写了。

GNC: 受了什么刺激?

刘瑜: 说得严重一点,就是爱的残酷吧。残酷倒不在于它怎么伤害人――毕竟,被爱伤害也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残酷在于爱情,而且为什么是爱情这样一个本该美好的东西,对人的怯懦、渺小、贪婪的暴露。或换言之,在于它对人的“有限性”的暴露。便是爱,也无法拯救这种“有限性”。便是爱,也会暴露这种“有限性”。便是爱,也要恶化这种“有限性”。这里面,有种看起来龌龊但实际上挺苍凉的东西。

GNC: 故事的灵感来自于身边朋友?

刘瑜 says: 算是吧,从每个人身上挤点东西,再加上道听途说,拼凑起来的,又经常去“未名交友”网站潜水,弄得现在人们跟我在一起,都很提防我,把我当贼防。

GNC says: 哈哈,防不胜防啊。

GNC:海外华人的爱情,也始终是一个文学题材吧,象“北京人在纽约”,“曼哈顿中国女人”什么的,你觉得你的这个“海外华人爱情故事”和一般的海外华人文学有什么区别?

刘瑜: 留学生文学总的来说我读的不多,以前80、90年代的留学生,可能生活特别苦,老刷盘子什么的,所以那时候的文学,都有股子怨妇情结。现在身边的留学生里,也还有这种怨妇情结,什么国内的同学现在当老板了自己还在美国打工,国内的同学怎么吃香的喝辣的享受生活,我们怎么怎么省吃俭用等等,我对这种怨妇情结挺反感的。不就是怀念一种阶级上的优越感呗,跟真正的“思乡”没什么关系。我自己对那种白领啊、中产阶级啊之类的优越感本来就缺乏体验和向往,对它的丧失也没有什么留恋,反映到我的小说里,就是,我自己觉得啊,我笔下的人物,不管是好是坏,都有一种人性的完整性,而不是一个个由于身处异国他乡而把生活简化为生存的人。

GNC says: 《那么爱呢》算是一个网恋故事吧?现在网恋小说层出不穷,你觉得你的这个小说有什么特色呢?

刘瑜 says: 《那么爱呢》是网恋故事,而且是典型的网恋故事。和大多网恋小说的不同,要我说啊,“最大的不同就是完全不同”,呵呵。大多数网恋小说,还是把“网络爱情”当作一个“罗曼蒂克”的东西来写的,这个,在本质上,和琼瑶小说也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把邂逅的地点从咖啡厅、火车站、图书馆换成了网络而已,而且,由于网络的“无限性”,实际上是把这种“浪漫”给无限地放大了。《那么爱呢》对这种无限放大的希望,是一个打击。恰好相反,《那么爱呢》里面的故事是在说,即使是网络也无法拯救我们在爱情上的无能。不管是科技发展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多少可能性,我们还是被困在人性的现实性里面。而且,恰恰是由于网络的“无限性”,人在爱这个事情上的“无能”也给无限放大了。

GNC: 这么说你对网恋评价很低?

刘瑜: 没有太多好感,感觉它不过就是增加了恋爱的速度而已。每个人在情场上周转的速度加快了,折旧损耗的速度也加快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当然有机会认识更多的人,这是一个好事,对空间的局限性有一个突破,但是如果你到处挖洞,却一棵树苗都不好好种,又有什么意义,1000个零还是零。网络的问题就在于,它给你一种错觉,以为你有无限的机会,但事实上,爱情不仅仅是机遇的问题,而且是一个能力的问题。

GNC says: 有网友说,你这个小说反映的是纽约中国人的生活,可能国内的读者不一定有共鸣,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刘瑜: 我不大同意这个说法。我觉得我写的首先是人,其次才是留学生这个身份。这个身份在很大意义上是无关紧要的,或至少,对于人物的心态和故事的发展,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我可以把这个故事的地点改成北京,或者河南某个县城,但这个故事本身的性质不会改变。当然,留学生生活的“特色”对故事有影响,但不是决定性的东西。

GNC: 看的时候,觉得里面的人物算计的特别多,当时还奇怪,哪里来的时间?是因为不爱吧?

刘瑜 says: 其实算计得也不算太多,只是我用放大镜来照,显得比较多。

GNC says: 这里面是不是有些夸张?真的会想那么多么?

刘瑜 says: 当然我选的人物也稍微极端一些。不过总的来说,我并不觉得他们的很多想法,超出了“正常人”的思维。男主人公王徽稍微有点,但也不算太极端。

GNC: 这里面有没有反映你的爱情观?

刘瑜: 确切地说,反映我对爱情的焦虑吧。

GNC: 那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刘瑜: 盲目、绝对、相互毁灭,原子弹一样。事实上我觉得啊,真正的爱情是有害健康的,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快乐和痛苦都很多地取决于别人,所以也特别地脆弱。

GNC says: 可不管快乐还是痛苦都觉得是享受,都觉得值。

刘瑜 says: 觉得值是后来回忆中的感受,把它当文学素材时的感受,呵呵。经历痛苦本身的时候,还是觉得挺倒霉的。觉得自己好像手无寸铁地走在一个战场上,那么地脆弱。

GNC says: 说到《那么爱呢》,里面人物离这个状态挺远的。

刘瑜 says: 《那么爱呢》里面的人物刚好相反,因为人们潜意识里都知道爱让人脆弱,所以都选择用不爱来保护自己。

GNC: 这个状态是不是跟留学生活有关呢?留学生活与国内的差别?

刘瑜 says: 差别就是这里没人管你,你得以享受自由,同时也要承受自由带来的焦虑。

GNC says: 哈哈,我们大学一老师警告我们“自由是宝贵的,选择是痛苦的。”

刘瑜 says: 其实很多人,甚至大多数人,都是希望被“引领”着前进的,而自由是一个旷野,在旷野里,你会迷路,孤单,还有各种陷阱。

GNC says: 可是这种自由好像不包括爱情上的,似乎在美国很多中国人抱怨选择太少,所以不自由?

刘瑜 says: 其实现在的人有很多方法扩大选择范围,网络也好,旅行也好,参加各种社会活动也好,国内的亲戚朋友介绍也好,在选择范围上来说,当代的人比任何时代都自由。但是当代的“爱情”,更大的问题不是选择范围的问题,而是对爱情,对自己存在误解,每一个不完美的人都想爱上一个完美的人。

GNC says: 这样说的话,海外的爱情生活和海内也没什么区别?

刘瑜 says: 可能还是有点吧,国内的人恋爱更放松,更象是谈恋爱,这边的,更直奔主题,更像是找个伴。一方面是从国内的环境移植到这里,老同学、朋友、父母、亲戚的关系被彻底斩断,另一方面估计也受美国相对“人情淡漠”的影响,海外中国人都相对急迫地建立一个家庭或者找到一个稳定的伴侣,来解决孤单的问题。所以在这边的中国人里,恋人往往是“多功能”的,既是恋人,又是家庭,又是亲戚,又是朋友,又是哥们,又是事业伴侣,又是社会保障……每个人的恋爱,都是孤注一掷的努力。

GNC says: 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刘瑜 says: 是,一方面急于得到别人,另一方面又舍不得交出自己。好像一个很饿的人逛一个大食品店,一方面特别饿,一方面有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买起。何况,看中的东西又往往买不起,呵呵。

GNC says: 极其形象……有些读者问你为什么不写温馨的纯情的爱情故事?

刘瑜 says: 第一,我没见过多少纯情的爱情故事。第二,我喜欢残酷里面的力量。我觉得痛感是写作的爆发力所在。

GNC: 在网上连载时,你这个小说的语言特色引起挺大的反响,有人说象钱钟书,你怎么看?
刘瑜: 钱钟书是大名人,我不喜欢跟大名人扯到一起抬举自己,或者说,我也没觉得跟大名人扯到一起就是抬举了自己。人家这样联想,大约是因为这个小说语言上比较诙谐,写的又都是些留洋的“loser intellectuals”。

GNC: 有人说你的东西不象女孩子写的。

刘瑜: 可能吧,我精神上本来也不是那么“女孩子气”。基本上我是个反感各种条条框框的人,包括性别意识给人带来的条条框框。

GNC says: 如果有读者看到结尾不满意,请你预先开导一下他/她。

刘瑜: 哈哈,这个问题有意思。感觉我捅了读者一刀,现在读者要让我付医药费。看到结尾不满意,如果是指没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的话,那我的开导是: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其实吧,怎么说呢,我喜欢现实的坚硬,不喜欢童话的软绵绵。写作对我来说,也是不断试探自己对残酷、黑暗的东西忍受力限度的过程,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写作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极限运动”,有一种刺激性,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极限运动,所以别人要是不满意,我也理解。

GNC: 有读者说,你写的说到底是一个悲剧,但是悲剧固然打动人,如果能够描写人在悲剧当中的抗争,在灰暗之中加入一点阳光和希望,这个作品会更好一些。刘瑜: 可能吧,不过我并不觉得我笔下的人物没有挣扎,或者没有希望。更重要的是,写作需要一种爆发力,而激发我写东西的那个“爆发力”,不是那种蓬勃向上的东西,而往往是令我触痛的东西。这个可以算是我的缺点,或者特点,但无论如何,一个写东西的人只能从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出发,而不是从写作对他人的效果出发,否则要么写不出来,要么写得矫情。可能有些作者写东西的爆发点就在于那种“在逆境中奋起”之类的情绪,可惜我不是。

GNC says: 你怎么看自己这部作品?

GNC says: 我怎么看待自己这部作品?……除了语言上有点过于密集以外,我基本上对这个作品挺满意的,包括它的结构,它的内容,它的色调。有读者跟我说,可惜没能把它和一个“纽约职场”的故事结合起来写,不然可能更“大气”一些,更像是纽约华人水深火热生活的“画卷”,呵呵。我觉得说的有道理,不过我写的时候本来只想写一个小短篇,根本没有往大里想,写成了这个规模,自己已经吓一跳了。


GNC: 现在我们聊聊你作为一个文学青年的成长历程吧,呵呵。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呢?比较严格意义上的。

刘瑜 says: 严格意义上的,98年左右吧,但是始终也只是一个断断续续的业余爱好而已。

GNC says: 98年?还记得怎么开始的?一时冲动还是压抑已久的爆发?

刘瑜 says: 之前在大学的文学社,跟几个朋友写东西,自娱自乐,互相交流,后来97年一个朋友说,一个出版社想给一批大学生出书,让我正儿八经写点东西,98年夏天,就开始涂鸦了。虽然后来事实上,他也没有给我们出书。

GNC says: 咦?在文学社不叫写作么?

刘瑜 says: 文学社写些情绪化的随笔、短文什么,挺无病呻吟的那种。90年前期和中期,做文学青年还不算太丢人的事,但是气氛也不是特别健康,不是很多元化,受海子什么的影响,大家还是把写作当作一个挺悲壮的事,结果悲壮也成了意淫的一种。

GNC says: 呵呵,就是张口闭口“以梦为马”那种?我倒是觉得那是朦胧诗衰落以后的一次复兴。

刘瑜: 对,大学的时候,张口闭口就是“以梦为马”什么的。挺虚的,写的东西都没有体验和感情的根基,就是坚持一种表情。但是另一方面,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后来的文学风气,再也没有人象90年代初之前那样问“大问题”了,都偏执于、沉迷于“小”体验,坚持另一种表情,而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大问题都是假问题。

GNC says: 后来就非常小。

刘瑜 says: 是,后来整个文学界就“沉溺”于小。

GNC says: 小女人,小资,小情调,小事件。再说大问题就不是文学青年了,就是愤青了。

刘瑜 says: 有道理,80年代文青和愤青是一体的,后来分工了,但是要我看分工的后果就是彼此的力量都削弱了。现在文学青年都陷入在一种“自我厌恶”的情绪里。

GNC says: 哈哈,不想被当作文学青年又无力摆脱。

刘瑜 says: 骨子里可能还是在“市场经济”面前的不自信。觉得“有本事”的人都“干事业”去了,唧唧歪歪的人才写东西,所以文学青年干脆在被羞辱之前自我羞辱,于是形成了一种“自我羞辱”的文化。另外,“文学”要求一个人“暴露”,暴露自己的情绪,感情,想法,而暴露让人尴尬,自我羞辱也有助于消除尴尬。

GNC says:回到问题,第一部自己认可的作品是什么?

GNC says: 99年的时候,在《芙蓉》登了一篇“校园纪事”,一个文学期刊。

GNC says: 那篇作品是短篇小说么?讲什么的?好奇ing.

刘瑜 says:写的是几个校园生活的片断,象一些素描。

GNC says: 以前写东西是不是更情绪化?

刘瑜 says: 是,更情绪化,但未必更真实。因为那个时候--如前所说--也有那个时候的文学时尚,也受到它的影响。

GNC says: 其实有些时候,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是很难不受周围氛围的影响的。

刘瑜: 是,尤其在中国,“集体主义”的文化根深蒂固,就是文学圈子,大家有意无意地,会保持“步调一致”。无论这种“步调”是70年代的“主旋律,80年代的海子,90年代的“调侃笔调”,还是后来的“下半身写作”。总之,大家都有一种”跟风“倾向,以前是上面发动的,后来是社会自发的,可能在”集体主义“的情绪里,大家容易有安全感。

GNC says: 那么现在呢?你有没有觉着自己受什么影响?

刘瑜 says: 有影响,不过最核心的东西是自己的。

GNC says: 一直想问你喜欢的作家。

刘瑜 says: 我读小说很少,真的是令人惭愧的少。当然不完全怪我,很多东西写的惨不忍睹,读不下去。张爱玲和王晓波算写得不错的,张爱玲更精致,王晓波文笔一般,但是情绪总是很稳妥。

GNC says: 呵呵,也喜欢张爱玲。但奇怪的是,她的作品真的是个审美的过程,惊心动魄的看完了,心脏归位了,也就完了。

刘瑜: 是,读张爱玲的东西,一句也舍不得漏的感觉。这是她最特别的地方。别人的小说,你是在读故事。她的小说,你是在读文字。非常不同。

GNC: 外国作家呢?

刘瑜 says: 外国作家,不瞒你说,我读得更少。以前读伍尔夫的时候,有震动,但是她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卡夫卡之类的,根本读不下去。从文字的角度说,我怀疑任何被外国作家影响的可能性。当然,哲学、精神层面上可能会被影响,但往往不是被外国文学家影响,而是他们的哲学家、思想家。总的来说,对我写作影响最大的,应该说还是生活本身而不是别人的作品。

GNC says: 嗯,你那些无穷无尽的精当的比喻真的是学不来的。没法从别人那里学来,别人也没法从你那里学来。不瞒你说,你那些比喻真的极其出色,让很多人(比如我这样的)十分沮丧。
刘瑜 says: 彻底放松的时候,声音、图像、记忆、动作、味觉、触觉,都会融会贯通。

GNC says: 原来还觉得有可能是因为你看了谁的什么秘籍,想有朝一日也偷一本。

刘瑜 says: 说到秘笈,我自己觉得啊,多读一些好的诗歌,可能对想象力有帮助,虽然我并不是这样过来的,但我猜想是这样。

GNC says: 是的是的,现代诗歌一个观点是要限制比喻的数量,但比喻嫁接到小说或者散文中却熠熠生辉。

刘瑜 says:诗歌把词语从它常规的意义、句型、语法当中解放出来,有助于作者创造性地使用词语。

GNC says: 说到这里,看过你的一些比较长的诗,觉得不是传统意义的诗歌。

刘瑜 says: 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叫它”诗歌“,只叫它断句,呵呵。

GNC says: 不是传统意义的诗歌,不过我很喜欢。

刘瑜 says: 有时候情绪会处于一种“中间状态”:你既不想受语法的规范,但还是想叙事,所以就有了那么一种”短句“体裁。

GNC says: 是不是有些时候有些状态和心情只能用诗歌来表达?

刘瑜 says: 诗歌的好处在于你没有系统的故事可讲的时候,还可以写作,为情绪本身盖一个宫殿。

GNC says: 可不可以说,诗歌或者“短句”更少雕饰更接近于某种本质?

刘瑜 says: 写小说的话,你得有故事、情节、经验,需要一个“对象”,像是做爱,但是诗歌不需要对象,更像是手淫,诗歌更自由,可以“随地大小便”……呵呵。

GNC says: 对,就是这个更自由。所以有时候更直接,可以更一针见血。

刘瑜 says: 当然因此诗歌对才华的要求也更高,因为除了“词语”,你没有别的武器。不象小说,你还可以借助情节、思想什么的。

GNC says: 完全认同。有时候有的小说像是技工干出来的……那小说的优点呢?

刘瑜 says: 小说的优点当然就是可以表达更系统的东西。。。而且故事、情节本身的“弧度”可以很优美,诗歌没有那个弧度。诗歌有一种破碎的美,小说更能表现结构的美,类似于建筑的美。

刘瑜 says: 刚才说到外国作家作品,除了文学作品,其他哲学方面的呢?

刘瑜 says: 哲学方面的,以前在全国人民读尼采萨特的浪潮中,也读过一些,受到一些影响。但是总的来说,我觉得与其说是他们影响了我,不如说是他们的一些想法和我一些焦虑相呼应,相印证。我自己觉得自己的文学写作有哲学化的倾向,但不是因为我读了什么什么书的缘故,而是因为我天然的思维方式。

GNC says: 能不能具体谈谈?

刘瑜 says: 对反讽式的东西特别敏感,对善恶、好坏之间的微妙转换特别好奇,对同样美好但是方向不同的价值之间的冲突特别敏感,对“存在与虚无”的焦虑,对事务的复杂性和微妙性总有惊叹等等.……好像扯远了。

GNC: 不,这个应该是写作的基础问题。那么在你的写作过程中,或者通过写作,焦虑有没有缓解?

刘瑜 says: 有,一个是写作的过程能整理自己,象打扫房间一样。再有就是驾驭文字本身的快感,类似于开快车兜风的感觉。可能我是一个很激烈的人,写作满足我激烈地做一件事的愿望。
GNC: 那你自从98年左右开始写东西以后,写的作品多吗?

刘瑜: 很少。我99年一年在忙出国,00-03年忙上课考试,到03年以后,才稍微有些空闲,猛地想起文学青年这回事来。之后写了几个小说,少量的随笔和诗歌。

GNC: 记得03年《孤独得象一颗星球》在网上连载时,很多读者颇为惊艳。不过这个《那么,爱呢》风格和《星球》好像迥然不同。

GNC:是,从读者的反映来看,喜欢《孤独的象一颗星球》的读者,和喜欢《那么,爱呢》的读者,是非常不同的两个读者群,类似于喜欢new age的人和喜欢摇滚的人的不同。我在网上写的几个小说,语言风格都截然不同,“孤独得象一颗星球”,完全是短句,语调灰暗,是在巷道里迷路的感觉。“那么爱呢”,长句多,而且语言浓度高,是子弹笔直向前飞行的感觉,写的读的都会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个,跟我的个性有关系,说得好听点,是丰富,难听点,是分裂。我觉得精神分裂让我获得了更多的精神自由,不被“一致性”束缚,而我是个对自由很贪婪的人。

刘瑜: 你是学什么的?专业和文学相关么?

刘瑜 says: 我学的是政治学。

GNC says: 好像和文学也是比较隐秘的相关的。

刘瑜 says: 对,看你怎么理解政治。如果你把政治理解成一个人与人之间的权力关系,一切故事都有政治的痕迹,爱情故事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那些没有写出这种微妙权力关系的小说,无论它是平民文学,还是小资文学,都只能是二流的。当然,就算你对政治作狭义的理解,只把它和国家、民族、阶级、政党、统治关系等等联系起来,政治和文学仍然是非常相关的。那些看起来专注于“私人写作”的东西,都有它隐含的政治态度。沉默就是它的态度。所以我从来就认为象“身体写作”,上海宝贝之类的东西,是非常“政治保守”的一种写作,虽然看上去很“放荡”。

GNC says: 介意不介意介绍一下你的求学经历以及对你的影响?母校了什么的。

刘瑜 says: 我学业上啊,顺得一塌糊涂,中学保送大学,大学保送研究生,在清华大学工作一年,然后出国直接去哥伦比亚大学读博士。

GNC says: 哥大的生活对你有什么影响?

刘瑜 says: 这里的人,无论老中老美,都给我一种中规中矩的感觉,属于目标明确、脚步坚定的那种,对我没有太大影响。如果说有影响,也是情绪的而不是个性的思想的影响。不过,我挺欣赏美国青年的单纯,中国的青年大多在追求一种“情绪的时尚“,酷,颓废,无所谓,先锋,实际上不过是随波逐流的另一种形式而已,反而是单纯的东西让我觉得有个性,而且,一个青年很单纯的国家,让你觉得有希望。

GNC says: 整体而言,你的爱情经历像求学经历那样顺么?

刘瑜 says: 刚好相反吧,谈一个崩一个,基本上情场上的灾星.

GNC says: 中国足球似的?

刘瑜 says: 中国的银行似的,人家在我这存款,我把人家的存款弄成呆帐坏帐,呵呵。

GNC says: 拐到小资上,怎么看所谓的“小资文学”?

刘瑜 says: 比如说?

GNC: 安妮?

刘瑜 says: 没看过。

GNC: 怎么看“美女作家”?

刘瑜: 我就不落井下石了。

GNC: 如果别人叫你“美女作家”呢?

刘瑜: 叫我美女,叫我作家,千万别叫我美女作家。写作和长相是毫无关系的两件事。

GNC: 《那么,爱呢》是你出版的第一本书?

刘瑜: 是。

GNC: 那你近期还有什么写作计划和出版计划?

刘瑜 says: 写作方面,有一些小说的想法,有两个短篇和一个长篇的构思,但是暂时没有时间去写。另外一个想法是,在今后5年内,系统地写一些政论性的东西,但是不想写成学术著作,而是半学术半随笔的性质,平易近人的那种――毕竟拿着中国人民、美国人民的税钱,学了这么多年政治学,有义务给社会反馈一点东西。出版的话,我相信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么爱”和“星球”两本书都要在今年夏天先后出,“从头再来”要在一个杂志登。台湾的出版那边也有朋友跟我联系。关键还是我自己没有时间写,明年想毕业,今年要专心写毕业论文。

GNC: 你觉得写作有什么困难吗?

刘瑜: 时间是一个最大的问题。毕竟我不是专业的作家,没有那么多时间写东西。另外一个障碍是思维方式的。在某种意义上,我的专业是“反文学”的――文学讲究直觉、美感、故事性、灵感,而社会科学讲逻辑、论据,严密性、推理,所以在思维方式上会有冲突。另外一个障碍,当然就是生活体验的问题。我基本上都是从校园到校园地转悠,生活体验非常有限。缺乏体验的东西,你无法写出生动的细节,而细节的缺乏,是一切小说、电影的致命伤。

GNC: 以后会做职业作家吗?

刘瑜: 经济条件允许的话,可能会。职业作家听上去有点恐怖,叫自由撰稿人吧。总的来说,我既是个文青,也是个愤青,所以我的野心,始终是把二者结合起来,做一点事。

GNC: 嗯,问得差不多了。

刘瑜:好的,谢谢你的访谈。

2006年3月26日星期日

在深圳

在美国的时候,每天的生活静如止水,反而有心情、有时间去写博客。现在每天东奔西跑,却没有了那种对情绪条分缕析的闲情。感觉脑子里堆了一大堆想法、情绪的laundry,要洗,要烘干,要耐心地叠好,放进抽屉里。

可是,情绪这个东西,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在北京的时候,天气那么好,好得象是北京专门递给我的秋波。走在这盛大的秋波里,与这城市有一种秘而不宣的心领神会。我想着一定要好好赞美它,可是我住的宾馆上不了网,一个字也没有博,白激动了全都。

小时候我一直把深圳念作深川。

回来的这个季节真好,时间走动的脚步清晰可闻。眼看着冬天彬彬有礼地向春天移交世界,碰到那些只有可能在中国碰上的老朋友新朋友。中国是多么可爱啊,多亲啊,多激起我的撒娇欲啊,我想,我真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赖在美国。便是在美国多呆一分钟,都是对自己的不敬。 孤单久了,任何intimacy,都觉得感动。便是和西影坐在商场门口的长椅上,八卦,看人来人往,都觉得幸福。

多幸福啊:有人跟你说话;街上那么多人;刚吃过川菜;刚买了一条新裤子;有人跟你说话;明天不用见导师;下一分钟没有恐怖分子袭击你;天气好得象一个小政府;南方的绿树在头顶笼罩着你;有人跟你说话。

这几天真幸福啊,几乎把我在国内所有的朋友,都见了一个遍。

几个贴心人:

LJ。虽然我们年年都要为政见吵架,可他真是最好的人。 那天从出版社领了我那20本赠书,发愁无人可送,正好晚上和LJ、露露吃饭,想着,啊,终于可以解决掉两本。结果,人家LJ一到,怀里揣着两本俺的小破书,让我签名,只好郁闷地拎着自己带来的那两本回去。以前有老同学问我,说你怎么每次回来都要找LJ,你们怎么关系那么好?LJ啊,你不要嫌我肉麻,我之所以每年回来都要骚扰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是比我更好的人,而我这人在比我好的人面前,总是特别卑颜屈膝。

陈同学。我问陈同学,你搞那么多年杂志,政府有没有找过你麻烦。陈同学说:没有,因为我从来不去激怒政府,我就是把政府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引导它,而不是揍他。你看,陈同学的好处,就是精辟。陈同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他总是能脱离时尚――思想的时尚,情绪的时尚,文字的时尚――去思考问题。当然陈同学也有很多毛病,我在这里不说,都攒着,背后再说。 小昭。小昭晚上11点半来看我,还买了冰棍和酸奶――天下只有小昭,可以因为自信而这样热情,也只有小昭懂得我不会因为人家对我好而轻慢人家,信任我不会有那样的势利(多拗口的一句话啊,可是小昭肯定能有效阅读)。我们进行了一场长达三小时的拗口的八卦,如此默契,简直象自言自语。如此知音,以至于都有些没劲。忘了跟你说了啊,小昭,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可好看呢,以后没事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笑吧。

露露、西影、Kaming。分别是本科、研究生、博士时代的好友。同宿舍结交出来的朋友就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在哪,也说不清。反正就是跟她们在一起,特别舒服、放松,还特别亲。自己不再是那个忧国忧民的愤青,也不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文青,就是一个唧唧喳喳的傻丫头,而且傻得心满意足。长期以来,我一直是个挺“中性”的人,仅有的那点“女孩气”,多半都是和露露、西影、Kaming这样的人相处培育出来的。虽然从来没有培育到可以嗲嗲地互称“亲爱的”的地步,但多少也给自己的生硬一点柔顺剂。仅仅因为她们可以宽容我的生硬、激烈和棱角,你就基本可以得出结论,她们都是多么好的人。

2006年3月22日星期三

Kite Runner

那天在飞机场等飞机,闲来无事,转悠到机场里面的一个书摊。看到一本小说Kite Runner,突然想起以前有一个朋友曾经力荐这本书,又看到书的封面封背上全都是“No 1 of the year”, “riveting and unforgettable”之类的评语,加上想到接下来的14个小时将漫长而枯燥,就买了下来。飞机上的n个小时,加上昨天上午,看完了。

说来惭愧,虽然号称文青,这是第一本我完整地从头看到尾的英文小说。

非常好看。虽然好看的小说不一定是好小说,但是这是一本既好看又好的小说。讲的是一对阿富汗的少年,一个是主人的儿子Amir,一个是仆人的儿子Hassen,在70年代结下了深厚友谊。两个人一同调皮捣蛋,一起放风筝。Amir机灵,善感,又有一点狡诈和软弱,而Hassen永远是憨厚,朴实,勇敢,在Amir有麻烦的时候挺身而出。但是貌似天真的少年友谊,还是掩盖不了两个人之间的种族和阶级差异。在Hassen有一次被流氓堵截鸡奸时,Amir只是默默地躲在角落里目睹了这一幕,而没有挺身而出。Amir被自己的软弱羞辱,回去之后开始冷淡Hassen,甚至使诈让父亲赶走了Hassen和他的仆人父亲。然后,在接下来的20多年里,Amir一直生活在羞愧和悔恨当中。期间,由于苏军入侵,他和他父亲政治避难到美国,在美国开始过一种蓝领的生活。20年后,Amir结了婚,成了一个作家,过着一种平静的小中产阶级生活,直到2001年,他的一个阿富汗朋友把他给召回了阿富汗。那个朋友Kahim是Amir父亲的老朋友,在Amir离开之后,把Hassen找了回来。Hassen继续做他的仆人,并且结婚生子,直到Hassen和妻子都被Taliban杀害,而他们的孩子Sohara成了街头孤儿。Kahim在弥留之际,把Amir找回来,希望他能够收养Sohara。Amir回阿富汗,发现Hassen原来是父亲的私生子――就是说,他一家两代人,曾经两次背叛善良忠诚的Hassen,导致他最后的惨死。怀着悔恨,Amir努力营救已经沦为塔利班“慰安少年”的Sohara,最终还是把他带回了美国。

这个小说,有点象雨果、托尔斯泰那种古典现实主义的风格。它的结构,对称,结实,高大,象古典的罗马建筑。它的语言,简洁、流畅,没有多少炫技性的细节,也没有纯古典小说那种拖泥带水的旁支末节。但是真正打动我的,还是它的主题:redemption。

说起来可能有点可笑。我平时经常会问自己一个假想的问题:如果在大街上看到一个成人拿着菜刀追砍一个小孩,我会不会上去“见义勇为”,帮那个孩子?虽然只是一个假想的问题,但我如此频繁地想到这个问题,并且在每次试图回答这个问题时都感到如此焦虑,以至于它已经变成一个非常真切的场景,一个迟早会到来的、对我的道德审判。

我会吗?不会吗?如果我会,我真的愿意为一个陌生孩子献出自己的生命?而如果我不会,我真的能够面对自己的软弱若无其事地渡过下半生?仅仅因为我lucky enough not to run into that situation,仅仅因为上帝宽厚到不把我放置到那个人性的test里面,我就可以对自己狭隘的道德底线视心安理得?假装自己是一个无罪的人?

面对持刀歹徒只是一个可能的test,还有多少其他的test,我没有遭遇它,并不意味着我能够超越它。上帝没有拿手电来照射我腐烂的道德伤口,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当看到Kahim对Amir说:Those who have no conscience don’t suffer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是一本伟大的小说。就算它的结构太过紧密对称,就算它其中有一些太过“好莱坞”的细节,但它还是一个伟大的小说,因为它在问一个伟大的问题,关于人的罪孽的问题。

多少年来,我始终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这本书,比任何传教士教授给我更多宗教的本意。与那些仪式教义无关,与神到底是安拉还是上帝无关,甚至与神到底有没有一个物质存在的形态无关,就是人在自身的罪孽中提升自己、拯救自己、洗净自己的欲望。

十多年前,“善”在我眼里是一个“二流”的问题,“一流”的问题事关“美”和“真”。但是现在,十年下来,我渐渐意识到,道德是一个多么重大的问题,它比“美”和“真”含有更多的悲剧性,对人的智力与精神,带来更尖锐的追问。如果说对“美”和“真”的追求,更多的是一个个体性的放纵(感观的放纵与智力的放纵),对道德问题的直视,却是对人的社会性的承认。

道德作为一个问题,至少在我眼里,不是指任何人对另外一些人指手画脚的权力,比如,同性恋不许结婚,某某贪官该判死刑。某某第三者该遭天打五雷劈。相反,对于真正面对人性之脆弱的人,道德问题首先是一个内省问题,然后将这内省转化为在神性面前的谦卑。

前一段和朋友谈起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说到有一本书认为,中国文化是shame-based,而西方文化是guilt-based。Shame作为一种道德的纪律,其关键是不能丢“面子”,不能被他人发现自己的劣迹。而guilt作为一种道德纪律,则意味着一个无所不在的道德眼光――即使周围没有任何人,即使你lucky enough not to be caught,你随地吐痰的时候,在网上匿名诅咒他人的时候,贪污公款时,“红杏出墙”时,还有神在注视你。我不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不是本意如此,但是照我的理解,guilt-based的道德显然是一种更严厉的道德,它把道德责任的对象,从一个个有限的、易朽的、肉体的存在(父母、亲人、朋友、同事)转化为一个无限的、永恒的、超越时空的存在(神)。说到底,人的“检点”,不应当仅仅是一种外向的表演,而是一种对自我的救赎。

当然,这种说法对不对,又是一个问题。比如我,虽然我不信主,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full of guilt的人。比如,虽然两次尝试做一个素食主义者都失败(有一次坚持了一年),但是在吃肉的时候,始终无法摆脱这个肉的主人――牛、羊、猪――在凝视我的感觉。估计很快又会有第三次尝试,第三次失败,第四次……就算最后我的软弱输给了我的意志,但确实无法对吃肉这件事完全心安理得、若无其事。

2006年3月19日星期日

奢侈生活

现在这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了,就是出国的人比留在国内的人土。为了表达对我这个“海龟”的同情和慰问,每次回国,我国内的亲戚朋友都带我去“开荤”,领略国内的奢侈生活,以此来证明国内可以过得多么爽,而我们留学在外,是多么得不偿失的一件事。

这次朋友莉莉,带我去做身体的“精油护理”,因为她有某个美容院的包月会员卡。

刚一进去,几个穿粉色制服、带护士帽的小姐就笑眯眯地迎了过来,左一个“姐”、右一个“姐”地叫开了。她们引我和莉莉穿过一个走廊,换了拖鞋,走到一个粉嘟嘟的房间,里面有两张床。在换衣服之前,小姐给我们端来两个大木桶,说是洗脚。洗脚就洗脚吧,里面还放了几块石头,问那是什么,说是“火石”,有“祛寒”的效果。洗完脚,换上他们发的纸内衣,躺下。

我叫小慧,给我按摩的小姐温柔地说,今天我给您服务。

又温柔地追问,音乐声音大小,您觉得合适吗?屋里的光线呢?

我们说好好好,没问题。刚趴下,小姐又端来一个小木桶,里面漂着一朵莲花,放在我们的脸下边,说是“清凉解乏”。

然后才开始按摩,小姐往我的身上涂上一种精油,然后跟揉开了。在淡雅的音乐、温柔的手指间,我很快睡着了,只觉得自己是扔到水里的一片茶叶,慢慢地舒展开,慢慢地沉下去。

中间朦朦胧胧翻了几次身,再醒来时,已经过了半小时了。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慧小佳聊天。莉莉问小慧做这份工作,一个月多少钱。小慧说不一定,看每个月客户情况。莉莉追问到底多少,小慧说:好的时候有一千吧。

她怎么还能对我们这样和颜悦色呢?我心想,我们做一次按摩,据莉莉说,没有会员卡的话,一次就400块。一个月最多挣1000的人,怎么能对一次花400块来按摩的人,这样和颜悦色呢?

也许心里是有怨恨的吧,如果是我,我肯定是有的。

如果来一次文革,小慧也许会给我挂上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资产阶级反动小姐XX”,然后让我“坐飞机”,剪阴阳头,住牛棚,挨批斗。但是文革已经过去,而且看起来也不可能再来。

何况文革带来的问题比解决的问题多得多。

阶级啊,这就是阶级。躺在小慧温柔游走的手指间,我心里叹息。所谓奢侈生活,前提就是阶级的差异。如果没有那大部分人的痛苦,又怎么会有另外那小部分人的幸福。

虽然阶级差异在世界各地无处不在,在中国,它是如此明目张胆,有恃无恐,甚至不需要遮羞布。

按摩完毕,穿上衣服,小慧又笑眯眯地端来“为客人特制的冰糖银耳羹”,边看着我们喝,边介绍说:我们马上要搞一个活动,叫“植入金丝”展示会,29号晚上,有一个晚宴……询问一番,原来是一种美容产品,一套9万多人民币。

有人做吗?!我惊呼。

有啊,已经有4、5个了。

出去之后,莉莉问我:感觉怎么样?还是国内好吧?

挺好的,我说,挺舒服的。内心深处,却是说不出的堵。这样的好,再好,不过是对着水深火热转过身去,看到的海市蜃楼。我并不稀罕,并不羡慕,并没有热切的向往。

何况消费的乐趣,在我眼里,从来都是无力的乐趣。

坐在莉莉的车里,突然想起初中政治课本里那句话。小时候读到那句话,从来不懂它的意思,现在不但懂了,而且懂得痛彻。它说:所谓国家,就是阶级统治的暴力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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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朋友介绍的,到一个吃烤全羊的地方,叫“草原明珠”。原以为就是点一个羊,然后开吃而已,结果发现其中还有一个复杂的仪式。我们坐定在包间里坐定,等待一段时间之后,一群穿着蒙古族服装的男男女女走了进来,为首的推着一辆小车,车上放着一头完整的烤熟的羊,身上还披着红色的纱绸,打了一个大蝴蝶结。那几个蒙古打扮的人,围着桌子站成一圈,手里捧着白色的哈达,几里呱拉开始说蒙古语,说完了蒙古语又开始说汉语,大意就是“欢迎您啊,尊贵的客人,牛头象征着富足,羊腿象征着力量”云云。然后叫一个客人去给羊“剪彩”――在羊头上划一个十字,在羊身上割一块肉。最后才把羊撤走,切成能吃的模样。羊肉上来之前,我们先吃别的菜。吃菜的时候,那些蒙古族打扮的人,站在一边,给我们唱具有蒙古族风情的歌曲,象“天堂”、“敖包相会”等等。

2006年3月16日星期四

1.妈妈

我妈说话嗓门大,还总是特别肯定.说什么,都身临其境,不容置疑.

"法国女人为什么身材好,你知道吗? 人家不坐车,光走路!"
"有时侯总得坐坐吧?"
"不坐!都不坐!万不得已才坐!人家要保持身材!"

"要减肥,你吃饭得慢,慢是关键!"
"哦."
"上海人为什么瘦? 上海人吃饭特别慢!"

"沧州穷? 我告诉你什么地方最穷,那个甘肃,兰州,兰州最穷!"
"兰州穷?我看贵州更穷." 我大姨反驳道.
"不不不, 兰州更穷,兰州绝对比贵州穷!"

"卤水鱼,不是我说,你们没一个人有我做得好吃!你们都不用去学,学也学不会的!"
"可是我自己都做过了..."
"那你肯定失败了!"

2.果果.

大人怂恿果果给我敬酒,果果非常大方地举起酒杯.
"果果,你给姑姑说点什么吧?"
我举起酒杯,指望他说点"欢迎姑姑回家"什么的.
结果他憋了半天,说: 生日快乐!
后来整桌人吃饭,只要一举杯,都说: 生日快乐.你也是,你也是......

3.摇滚沙拉

在外面吃饭, 小姨父非要点一道叫摇滚沙拉的菜,说是招待"国际友人".

两个穿红旗袍的小姐,一个举着一个塑料圆柱体,里面装了一筒蔬菜.另一个托着一个盘子,里面放了无数小碟子. 拿蔬菜的小姐,把碟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蔬菜筒里倒: 花椒,西红柿酱,蜂蜜......

然后,她关上盒子,先在左边使劲摇,边摇边说: 摇一摇,欢迎宾客到. 然后换到右边摇,说:"摇二摇,幸福自然来". 又换到前面晃,说:"摇三摇,身体健康最重要". 最后放下蔬菜筒, 说:"摇四摇,财源滚滚到!"

大家热烈叫好.

我心里只是伤感,真的有必要这样么?只是一个沙拉而已.我亲爱的祖国啊,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2006年3月12日星期日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电

昨天半夜三点,我正睡得如痴如醉,突然手机猛响,我打开一看,一个“restricted" call。

谁啊?深更半夜的,我一恼怒,就没接。然后把电话设成silence,呼呼睡去。

今天早上起来之后,打开手机一看,有25个missed call!看得我脊背冒凉气。第一个反应,是不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可是不对啊,家里人只知道我座机号,不知道我手机号。而且,电话里也没有留言。如果真有急事,早就留言了。

能一个晚上打25个电话来,又没有急事,这是什么样的变变啊。我脑子迅速搜索可能的来电者,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名堂。

过了一两个小时,突然电话铃又响。吓得我不敢接。

鼓起勇气,接了。竟然是一个女孩的声音:Is Yu there?

Yes?

对方沉默。

Hello? Hello? Who is calling? ……Hello?……Why don't you speak?

啪,对方挂断。

过一会儿,电话又响起。

因为知道是女孩,我排除了变变的可能性。放心大胆地接了。

Hello?

对方突然蹦出非常shocking的一句话。

Keep away from my boyfriend,OK?

What? Who's your boyfriend?

啪,电话又挂断。

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Keep away from your boyfriend? But who is your boyfriend? 这个傻丫头,你不告诉我你bf是谁,你这一晚上电话不白打了吗?我怎么知道keep away from whom呢?

再说了,我思前想后,从来没有招惹过任何人的bf呀。

听口音,那个女孩像个老美。但是听她对我名字的发音,又象是中国人。(老外一般都把Yu发成You,中国人才能正确地说出“Yu”这个音)。

我估计,可能是我哪个哥们在外面有外遇,被女朋友抓住,又不敢招出实情,于是拿我来搪塞。

算了,不想了。管它呢,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然后竟然,有些沮丧。竟希望这个陌生女人的指责有些道理,好让我觉得我的生活中,有一些不可告人的故事。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贫瘠到令人尴尬。

Dear Miss restricted呀,你看,我的口袋里,空无分文,而你,当街把我捉住,还以为我偷了你的存折。

然后开始想象那个故事。不可告人,然而色彩缤纷。里面有他,她,我。鸡飞狗跳,刀光剑影。就算是俗不可耐吧,也给我的生活一点重量,也让我觉得,自己活在一个进行时。

2006年3月11日星期六

积极

到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我之所以没法和Miriam成为好朋友,就是因为她太积极向上。

Miriam,一个德国女生,身材高挑,举止优雅。长得嘛,这么说吧,大家说起她的时候,都不叫名字,直接说“我们系那个德国美女”。

她比我低一级。03年夏天,她考我们系的“过关考试”,听说我前一年考了distinction,就跑来找我探讨问题,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那个时候,我到美国之后的新鲜劲还没有完全过去,对于交朋友,还有一种“收藏癖”。就是,各个国家的朋友,都想收藏一枚。看着坐在对面浅笑盈盈的美女,又在脑子里走了一遍我的朋友地图,于是决定,要在我的地图上插上她这面美丽的德国小旗。

那个周末正好请朋友吃饭,就把她也叫上了。

过了一段时间,她去听歌剧,又叫上了我。

然后我又叫了她喝过一次咖啡。

然后她又叫了我去她家开一个party。

多好的开端啊,接下来,本来应该是一个德国女孩,和一个中国女孩,在纽约这个世界都市,谱写一曲世界人民心连心的新篇章。可是,全不是这么回事。我们俩好不容易把中德友谊加温到30度以后,温度就再也上不去了。扔再多的柴好像也不管用了,就是眼泪给火熏出来,也不管用了。

究其原因,就是她这个人太积极,而我太阴暗。如果说到我们系某个教授,我刚想说他的坏话,她就说:Oh, he is great…… 说到某个学术会议,我刚想说很乏味,她就说: It’s so interesting… 说到写论文,我还没来得及说it’s killing me,她却说:It’s so much fun…

而我觉得,检验友谊的唯一标准,就是两个人凑在一起说别人坏话。

跟她在一起,我越来越惭愧。生活对于她,光明、灿烂、积极的她,好比一件量身定做的小旗袍,穿得到处服服帖帖,穿在我身上,却是要波没波,要屁股没屁股,真是,真是糟蹋了好布料。

就算我努力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解释说,中国,这样一个第三世界国家,和德国,这样一个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生产出非常不同的性格,有它的历史必然性,可还是,看她穿着有前有后的小旗袍,羞愧难当。

于是,我不太跟她玩了。

昨天,在系里碰见她。她刚从印尼做调查回来,照例是满面春风。我问,你调查做得怎么样?Great! 她说。去那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会不会孤单啊?Not, not at all! 这个学期忙吗?Oh, I have two conferences, and I am teaching a class…… 她振奋的声音,劈劈啪啪在我眼前开放。在她艳若桃花的声音里,我又看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虫子,怀着自己那点焦虑,就像揣着万贯家产,贴着墙角,灰溜溜地,往自己虚构的、安全的阴影里爬。

2006年3月9日星期四

我很色。我承认。

一听到他们说“男人嘛,长相无所谓的”,我就来气。一想到这句话的潜台词是“男人嘛,有事业就行了”,我就更来气。一想到这个“事业”,其实说白了就是指钱,我就气得浑身上下都胃疼。

说男人长相无所谓,那是纵容。说男人有“事业”就行了,那是势利。这种观点又纵容又势利,用一种虚伪来掩盖另一种虚伪,我不同意。

男人怎么就长相无所谓呢?这简直跟说“美国人嘛,国际法无所谓的”一样没道理。你想想,人家说美国人无所谓国际法,你同意吗?你要是同意男人长相无所谓,就相当于同意美国人无所谓国际法。你要是同意美国人无所谓国际法,就是支持美国士兵虐待战俘。你要是同意美国士兵虐待战俘,就没人性。简而言之,你要是认为男人长相无所谓,你就是没人性。

我不愿做个没人性的女人,所以我很色。

我的“色”,可以追溯到初中时代的“初恋”。初中的时候,我们班最英俊的男生,坐在我后面。他有全班最酷的平头,最长的腿,最白的皮肤,最小的眼睛,最羞涩的笑容,而且还在长跑队里跑得最快。当他在校运会中,从操场那头迈着他长长的腿,迎着晚霞飞快地跑过来时,我的瞳孔里,只有一个不断放大的“帅”字,当这个帅字放大成72号狂草黑体字时,我的眼里就只有他了。多年以后,也只有萨达姆在法庭上发飙时,或者孙楠站在舞台上青筋暴露地高唱“你快回来――”时,我才能依稀回忆起初恋情人那荡气回肠的“帅”。可惜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小了。我只在晚霞中站了一小会儿,我们就初中毕业了。然后我去了一中,他去了二中,两个人之间有了长达10分钟的自行车车程,无情的距离,生生是把我们对彼此的仰慕给粉碎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从那以后,我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出现过真正的帅哥。多年以来,从江南到北国,从北京到纽约,我不停地问,不停地找,不停地想,却不停地碰壁。我高中的“初恋”男友――对不起,我把所有的恋爱都称为初恋――非常有才华,能不带一个错别字地完整背诵世界名著《岳阳楼记》,可是他不够帅,比葛优大哥就好那么一丁点。于是,上大学之后,我把他不太英俊的身影,锁进了我杏花春雨的少女日记里,又把我杏花春雨的日记,锁进了我家黑洞洞的阁楼上。我大学时代的“初恋”男友,现在回忆起来,其实长得还是不错的,但是由于他的思想远远不如他的长相那么英俊,我又忍痛割爱了。从那以后,在寻觅帅哥的道路上,我餐风露宿,饥寒交迫,吃了上顿没下顿。出国以后,更是目睹了中国留学生中帅哥严重脱销的局面。每次开一个party,但凡有一个五官还比较对称、形状还比较科学的雄性,众多女色狼们就会蜂拥而上,将其包围得水泄不通,我只能不断吞咽着口水站在数层包围圈之外望梅止渴。

长太息之掩涕兮,哀女生之多艰。

这一点,我的小说《那么,爱呢》里的女主人公唐小瑛也可以证明。在一次复杂的心理活动中,她恶毒地想: “瞧瞧那帮男留学生,一个个长得丧权辱国的……”,固然,她这话有以偏概全之嫌,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今华人世界里帅哥供不应求的严峻形势。后来,我一个网友,干脆根据这句话,整理出了男人长相的几个档次:丧权辱国;闭关自守;韬光养晦;为国争光;精忠报国。

随着对形势越来越清醒的认识,也随着自身条件的恶化,我的审美标准开始了全面溃退,从精忠报国退到了为国争光,从为国争光退到了韬光养晦。举目四望,不能再退了。我毕生的理想,就是找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他就那么随便一帅,我就那么随便一赖,然后岁月流逝,我们手拉着手,磨磨蹭蹭地变老。现在,一个理想主义者,已经退成了一个现实主义者,再退,就成了卖国主义者了。做人还是要有底线的。当然了,如果对方思想很帅,性格很帅,钱包很帅,我还可以咬咬牙,退到闭关自守的标准,不过这已经是极限了。丧权辱国?有你这么侃价的吗我说?我就是中关村卖光盘的,也得有个成本价吧。

男同学们肯定在忿忿不平了,但是我说同学们啊,在一个“姿本主义”的世界里,是男是女,大家都面对现实吧。就许你们男同学们每天捧着美女杂志、点击着美女图片、观赏着层出不穷的选美比赛、开着恐龙的玩笑,不许我们女同学们看着你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肚腩,憧憬风平浪静的肚腩么。别告诉我帅哥都是花瓶,人家马英九呢,人家李彦宏呢,人家周杰伦呢。三百六十行,行行出帅哥。把帅哥说成都是花瓶,就像把才女说成都是丑女一样,是男权文化的两大神话,是当权的糟老头子们想出来的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的。一个小手指头就可以戳破的。如果有个男人长得丧权辱国,并且在外表方面自甘堕落,还以为他挣的那两个铜板往地上一扔,女人就会目光如炬地冲过来。我会说,捡起你的两个铜板来吧,用它来买一个健身馆的会员卡,打造打造你的身材,趁着还来得及。

2006年3月8日星期三

具有文青特色的愤青

现在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不但文青,还愤青。到底文学是我的正房、政治学是我的二奶,还是相反,这个事情,她俩还在头破血流地掐着,难见分晓。这样脚踏两只船的后果,除了让我身心疲惫体力不支以外,就是我的文字经常“串味”。文青起来的时候,不够风花雪月。对爱情,对生命,对体验,缺乏一般女文青那种彻头彻尾的感性,总是带着令人发指的冷静,仿佛一个机械工程师打量一个闹钟。另一个后果,就是愤青起来的时候,也不够专业。且不说对每天中东发生什么、政治局委员有哪些人员变动、台海局势如何缺乏持之以恒的关心,就是思考政治的时候,也喜欢从个体的经验而不是抽象的概念开始,喜欢用微观的故事去领悟或者解构大道理,还有一点,就是喜欢用比喻来表述。

前一段看那个换脸的新闻。一个法国女人,因为用药过度而昏迷,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脸被家里的狗给咬去了一大半,然后就做了全球首例换脸手术。因为这件事情离奇而恐怖,我后来还一直跟踪看了报道,直到后来看到她的“新脸”照片,才算罢休。

虽然有脸总比没有脸要好,其实我们也能想象,这样的换脸,肯定成功不到哪里去。照片上,她新换上去的脸明显和其他部位不和谐,刀疤清晰,看上去僵硬、诡异,下嘴唇干脆是象一块死肉,无关地悬在哪里。我看了之后,反正是打了一个哆嗦,心里嘟囔道:怎么跟往伊拉克移植民主似的?

以前在网上跟人辩论。挺毛派们老拿毛时代的经济发展来说事,说不管怎么说,毛时代的工业化如何如何,平均经济增长率如何如何。这些话我听得很烦,不仅仅是因为所谓平均增长率下面掩盖的大起大落,大起大落后面掩盖的人命关天,而且是因为这话里面掩盖的一个假定:凡是毛时代出现的经济功劳,就是毛的经济功劳。而事实是,从1949到1976,凡是经济高速发展的时候,都是毛放手把经济交给周恩来、刘少奇、陈云搞的时候,凡是经济搞成一团浆糊的时候,都是毛非要瞎掺乎的时候。如果没有毛的掺乎,中国大陆那三十年经济发展只能更快。所以在我看来,情况不是“因为有毛,所以经济发展”,而是“尽管有毛,经济仍然发展”。经济学家邹至庄,好像是普林斯顿的教授,以前有一篇文章,名字大致叫 “Economic impacts of political movements”,说的就是如果没有大跃进和文革,中国现在的经济水平和消费水平,could have been现在实际水平的几倍几倍什么的。

跟网友辩急了,我就说:好比一个有胃病的人还能长跑,你总不能说,因为他有胃病,所以他能长跑吧?!

跟闹同学电话,他说起最近看的一本书,叫“One Billion Customers”。说作者说,中国经济发展的快,是因为中国的管理方式象是一个公司,而公司的管理,对员工不需要负责,所以比较有效率,上层又有一个和董事会类似的协商机制,所以也有一定的理性。这个道理,我当然是赞同的。“不过”,我说,“如果决策是英明的,有效率是好事,如果决策是错误的,越有效率就越是灾难,比如大跃进的时候吧……”后来我们讨论去讨论去,基本得出这样的结论:大跃进那会儿,中国这家公司还没有董事会呢,那会儿的中国,更像是一家老板两口子说了算的乡镇企业。乡镇企业固然能火一阵,要想有大的发展,还得有一个讲究“三个代表”的、以那谁谁谁为核心的董事会。

后来又说起民主和经济发展的关系,说有些民主国家,经济也不发展,说起有些专制国家,经济也发展什么的。我就说:民主本来就不是用来促进经济发展的,而是用来增加政府的accountability的,就像一个治胃病的药,没有治好心脏病,你也不能一口咬定这个胃病药不行啊。

当然,经济发展也是政府accountability的一个部分,但是国家毕竟不是公司,除了效率,还得追求公平不是。

当然,这些问题,哪里是几个比喻能够说得清。我,一个具有文青特色的愤青,以后要写n个小部头,好好唐僧这些道理。N年以前,我曾经动手写一个民主系列,就是想说说民主是什么、不是什么、能指望它什么、不能指望它什么、它是不是玫瑰、就算它是不是玫瑰它还有没有香味什么的。写了三个,后来没写了。因为发现以我的内力,现在动手写民主这个千古之谜,真是那个什么 “XX撼树,自不量力”(那俩字不会拼)。现在树更高更壮了,XX胳膊上也不见得更有肌肉。只好暗暗发狠,以后一定要多去思想的gym,跑步,游泳,举哑铃,十年之后带着俺的six-pack,再出江湖。毕竟,做愤青不比做文青,文青把下巴一托,两眼一眨巴,就可以行云流水了。愤青呢,要成为一个真正有战斗力的愤青,台上一分钟,得台下十年功啊。

2006年3月5日星期日

煽情的艺术

我的朋友Micha,以色列人,在欧洲长大,现在住在美国,拍了一个关于中国的记录片。

这样的人,大约也只能在纽约碰上。

大约三年以前,他想拍一个记录片,关于广东某个生产出口牛仔裤的血汗工厂的。通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他认识了我。我当时帮他翻译过一点东西,后来一直保持若有似无的email联系。前一段,他突然email我,说电影已经拍完了,周五在某某地方show,让我一定要去看。之前他一直叮嘱我,让我一定要 “honestly”告诉他,我怎么看这个电影。

我昨天去了。看了之后,很不喜欢。不喜欢的原因,就是因为太煽情了。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里,他都在非常用力地告诉观众:这些女工,多么可怜啊,真可怜啊,太可怜了……反而给观众一种压迫感。让我想起以前在人大天桥上,几个要饭的小女孩冲过来,抱住我的腿大喊大叫。我可能本来想给钱的,经那么一抱一缠,反而陡然失去了同情心。

他事先告诉过我,为了让这个电影的message清晰强烈,他甚至 “crossed the line between fiction and non-fiction”。比如,片中的女主角小丽本来是不写日记的,但是为了让她们生活中的某些信息传递出来,他安排小丽做“写日记状”,然后,“日记”里的内容,从头到尾以画外音的声音出现,声声泪,字字血,感觉不像一个四川的小女孩写的,倒象是恩格斯写的。如此之假,仿佛海绵胸罩垫出来的高度,我看得难为情。

Micha啊Micha,我是多么支持你的事业,可是,可是,面对这海绵胸罩,我实在是难为情。
最受不了的,是他选的音乐。凄凄惨惨切切,恨不得长出一只手来,从你眼里抠眼泪,还反反复复地响起。我真想告诉他,这样的音乐,在中国的电影里,一般只有在地主逼死了某个贫农,他的遗孀带着女儿坐在冬天的窗前,在如豆烛光里落泪时才会响起的。用在这里,实在是杀鸡用牛刀。

Killing chicken with a cow chopper,Micha啊,too big, too big。

煽情这个东西,正如其他很多东西,遵循物极必反的道理。煽情过度,正如化妆过度,便是好看的一张脸,也因为过于自我强调而适得其反。这一点,n万个网民签名让朱军下台,就是一个证明。另一个证明,就是至今很多人想起倪萍,还会有一种莫名的想哭而哭不出来的生理反应,可见当年她那闪烁着盈盈泪光的眼睛,给全国人民带来多么大的精神创伤。

其实聪明一点的电影,早就不煽情了。事实上,反煽情才是现在主流的意识形态。在反煽情的方式上,又有两个套路。一个是无厘头套路,看谁假正经,就跑过去撞它一下,看它摔得四脚朝天,然后逃之夭夭,象胡戈同学那样。另一个就是冷煽情法,比如那些艺术电影,人人都绷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半天不吱一声。该哭了是吧,我偏不哭。该笑了是吧,我也偏不笑。我不哭不笑不吵不闹,我让你们这些批评家一个批评的把柄都抓不到。

说实话,其实“反煽情”这个东西,走到一定程度,也很无聊。生活中的确没有那么多“倪萍时刻”,但是有时候被有些人、有些事感动或者打动,也是人之常情。什么东西都给解构了,嘿嘿,下一步就是去解构“解构主义”了。更要不得的是,为了讨好主流的娱乐精神,愣是要成天做“一点正经也没有”状,也挺累的。咱不能因为被感动这件事情不太酷,就把它藏着掖着。就算它是农村来的二舅吧,土点,也是家庭一员呀。

以前看贾樟柯的“世界”,里面有一段,民工X(名字忘了)出了工伤,临死前把自己欠帐的名字都记了下来,让自己家人去还。后来看完电影出来,我一个一向热爱贾樟柯的朋友就说:哎呀,太煽情了,贾樟柯不应该这样煽情啊。仿佛因为贾樟柯让观众哭了出来,所以他就堕落了。可是我觉得,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可能啊,我的朋友X和Y,还有那个Z,都可能做的出来。既然可能,为什么一定要藏着掖着呢?仅仅因为观众看了可能会哭,而哭不够反煽情,所以一定要扼杀掉?人类对“感情”戒备到这个地步,似乎也不必要。

不过,话又说回来,象Micha这样使劲煽,我还是害怕地。所以昨天出了电影院,赶紧逃之夭夭,甚至没有跟Micha“honestly”交代我的感受,只支支吾吾地说: I like it…Eh, I’ve got to go. Talk to you later.

Micha一抬眉梢,看着我可疑的表情,说:Really?

2006年3月4日星期六

看留言里的争论,俺说两句啊。

我这个博客开张也就一个多月,就有了四起恶意挑衅事件,当然,根据IP,我知道,其中至少有两起,是同一个人发起的。还有一起,是不是同一个人,不好说。昨天这一起,也就是这个上来说我“无知无畏”的网友,说实话,我觉得误会的成分多于恶意,所以我并不介意。但这些IP,都是大纽约地区的。我在想,我是不是平时得罪过谁而自己都不知道呢?

这些事情,并不真正bother我的日常生活,但说实话,确实bother我继续写blog的兴趣。写blog,是为了分享感受,如果发现自己端出来分享的东西,老是动不动给人往里吐口痰,擤个鼻涕,我也就没兴趣接着往外端了。可能有网友说,你对批评建议怎么那么没有雅量啊?说实话,我长到30岁,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和盐,好歹也能分清什么叫批评建议,什么叫恶意攻击。有些网友的批评,比如有一个网友在“公民的表情”后面,跟贴批评说用“颜色革命”来说明“政治过度参与”的害处不合适,我后来还专门另找了一些关于颜色革命的资料看,因为人家说的有道理。就算没道理的,你态度好点也成,我装个傻,哼哼哈哈也就过去了。最烦的,就是那种既没有道理,还恶毒的人。比如,上来劈头盖脸就使用刺激性的语言,什么“浅薄”、“装蒜”,甚至什么“借B装B”,老实说,我还真没有那个雅量笑呵呵地说:说得好啊,发人深省啊,茅塞顿开啊……在网上,鉴于熟人熟脸多,我已经很克制了,不愿吓着象西影、柴禾妞儿这样的小白兔们,也不愿破坏自己在颜导、方导、JT导心目中的淑女形象。要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也说过了,我很讨厌撕破脸皮,但是非要脸皮不可的时候呢,我也没有什么骂不出口的话。别以为自己能把B这个字甩的啪啪响,就很牛X了。在网上蒙着面装牛X的人,说实话,您瞧得起自己么?比如那个左一个B右一个B的人吧,您幽怨地责备我不够谦虚,我说哥们,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要尊重别人,明白?还有,不要在前一分钟还道貌岸然地教育别人不要“骂声隆隆”,后一分钟就开始脱了裤子撒泼打滚,自打耳光把脸都打肿了,你不心疼你妈还心疼呢。

还有一点,我始终不理解的是,如果有些人不爱看我写的东西,觉得没意思,“垃圾”,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来看呢?这真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通的事情。比如你不爱吃洋葱,但还非得每天去买一个来吃,还边吃边骂,这是什么心态呢?真的是有拿头撞墙的爱好么?真要这个爱好,你自己家不已经有四堵墙了么?就算你家没有,中国不还有个great wall么?

博客这个东西能火起来,我想自有它的道理。与BBS比,它更轻松、更温馨,类似于一个私人花园。主人家栽几盆花,路过的人闻着香,多停会儿,平时来坐坐。闻着不香,以后绕道走,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有一些种花经验愿意分享,大家有话好好说,别上来就气势汹汹地砸窗玻璃。我这人雅量不够,谁砸我家玻璃我跟谁急。

还有一点,那些想永远听到字正腔圆、中规中举、大义凛然言论的人,我觉得啊,我家未必是你要找的门牌号。我也不是外交部发言人,说的话不可能句句经得起严格推敲,字字经得起放大镜照。如果说个不喜欢新西兰还得在旁边加注“新西兰其实是个很美好的国家”,或者说个对事不对人的 “TMD”还要一再声明“这仅仅是个语气词而不是脏话”,我觉得谁也没必要写什么博客了,大家每天下载新闻联播、人民日报,多干净啊,多正确啊。

这样的声明,我自己发着,都觉得无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个,我知道。如果是BBS,我还可以躲,大不了不上这个论坛了呗。但问题是,这不是我自己“家”么?我往哪儿躲呢?再躲就是个不写了。所以那位或者那两位猛男,您行行好,我深深地祝愿您在通向牛X的道路上狂奔而去,再创新高,您就别屈尊走我这座独木桥了。

对了,沉默的大多数啊,千万不要因为我这番话,以后就不敢给我提批评建议讨论了,我虽然对动不动吐痰甩鼻涕的行为很厌恶,您如果有话好好说,我肚子里还是能撑个洗脚盆什么的。

2006年3月3日星期五

Red light winter

终于,在纽约,这个每天可能有两百个话剧在上演的地方,看了一个话剧。

一直热爱话剧。刚来美国不久的时候,兴冲冲的去看话剧,发现根本听不懂,深受打击,两年不再尝试。两年之后,去中央公园看莎士比亚,还是听不懂,又深受打击,三年不再问津。

今天托m的福,终于看上了在纽约6年以来的第三个话剧。

走进小剧场,看着舞台上的布置,灯光扣着小舞台,温馨,颓废,离自己这么近,触手可及,一下子就心花怒放。仿佛不是到一个从没到过的剧院,而是曾经离家出走一段,终于又回了家。

这个剧叫 Red Light Winter。情节说起来似乎也很简单,三个人,三角恋,Matt, David, Christie。Matt热爱Christie,Christie热爱David,David谁也不爱。直到这个话剧最后四分之一的时候,才真正开始喜欢这个话剧,有点被打动。

M后来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dark play。为什么最快乐的人总是asshole,而最善良的人总是不快乐。

这有什么奇怪呢?我17岁的时候就意识到,爱情实在是一个非常M&S的事情。这个判断在后来的十多年里,在身边的朋友身上,屡见不爽。

可悲的是,不是说谁选择,而是他只能,爱那个不可能的人。

为什么?真的只是因为,痛里面有一种快感么?

而人对快感,这样缺乏抗拒力,进化了这么几百万年,还是逃脱不了那点动物性。

话剧演到一半的时候,Matt通过电脑放了一首歌。美极了,淅淅沥沥,剧院里仿佛下起雨。

m悄悄凑过来问我,你知道这是谁的歌吗?

能不知道吗?我的房间里,下过多少场这样的雨。

我偏过头,小声说,Tom Waits, Waltzing Matilda。

2006年3月2日星期四

贪婪

想起那天Y说起X,说她贪婪。有一个人爱还不够,还要有更多的人爱。有爱还不够,还要别的。
我是不是也很贪婪呢?又或者,贪婪只是空虚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每个人的恋爱,都有一个pattern。这么多年了,X总是在同一个地方迷路,好不容易找着路了,又回到同一个地方,又迷路。岂止她,还有ABCDEFG,全是这样,包括我自己。想到这一点,就感到绝望。想要变得聪明一点点,怎么就那么难呢?把一个故事从喜剧演成悲剧,再把悲剧演成闹剧,甚至闹剧都不是了,就是一个人不断拿头撞墙的肥皂剧。有什么意思呢?简直跟21世纪了,还非要坚持共产主义一样愚不可及。

导师竟然给我发了一个新西兰的postdoc广告,然后说:New Zealand is a great place。

天哪,Lousianna还不够吗,还要新西兰。

2006年3月1日星期三

终于动手了!

不,我不是说哪国政府朝它的人民开枪了,而是说我终于又开始动手写论文了。

前一段一直在读导师布置的书,先是三天一本,然后是一天三本,但还是看不完,怎么看也看不完,简直就是一只蚂蚁掉到一锅粥里,游啊游啊游啊游,精疲力尽也游不出去。

眼看这过半个月就要回国了,再不动手写,重写第一章的任务就完不成了。于是决定,看到哪算哪吧。不游了,叫了一辆直升机,直接把自己拉上岸了。

从昨天开始,改了12页!12页啊!不过前面改动不大,所以快。后面几乎要完全重写,所以会越改越慢。但是咱也慢不起啊,这不是马上要回国吗。

12号回国,15号是刘瓜瓜小同学的生日。前两天在电话里说,姑姑,我四岁了。又说,姑姑,我上电视了。瞧他虚荣的,小样。

昨晚做梦,不知怎地,和大学同学D去了加拿大。我们要去加拿大一个什么很荒僻的地方,但是不知道怎么坐火车。在一个陌生的荒原下了车,一路找我们的目的地,怎么也找不着。然后突然看见一个破败的村落,里面有一些古老残缺的墙壁,和一些衰老的、贫穷的、看起来象陕北农民的中国人。我很振奋,说,哇,这里还有中国部落!可是D并不好奇,那些中国人对我们也不好奇,冷冷地、眯着眼睛、坐在家门口的板凳上打量我们。

整个梦,诡异,离奇,象是博尔赫斯的小说。

我做的梦经常这样,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失去联系的朋友在一起,做一些诡异的事情。从来不会梦见我妈在一个夏日的午后给我洗头梳头,或者一个寒夜里和心爱的男人抱在一起什么的。生活中已经稀薄的一些温暖,因为这陌生,彻底冷下去。醒来后心里寒冷而又恐惧。

为什么是加拿大呢?

突然想起以前坐飞机,因为绕北极,所以要飞经加拿大北部的荒原。每次低头往下看,心里都有莫名的恐惧。那么空旷,那么寒冷,一个人都没有。据说当年亚洲人就是穿过白令海峡到达了北美洲,然后变成了印第安人。那些印第安人肯定也穿越了这浩渺的大荒原吧。一路饿,一路冻,一路死。每次低头看那些大荒原,仿佛就看见古印第安人在艰难行进,然后看见自己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个,然后就感到所谓的文明,是一场多么惊心动魄的红楼梦。

对了,想起一个讲爱斯基摩人的电影Fast Runner。非常好的一个电影,大家一定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