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14日星期日

停博三个月

谢谢留言的朋友。
有事请email我: fishsoup1975@yaho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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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很多问题,I need to fix them。

当然其中最紧要的是毕业论文,我8月底答辩,所以要focus。有些网友说得对,为了这个破phd,我耽误了自己。大跃进的时候,很多地方人们为了炼钢,而耽误了收割粮食,粮食白白地给烂在田地里,而最后生产出来的钢铁其实都是废铜烂铁。这个情形,用来比喻我的状态,其实恰如其分。“写论文”就是我的“炼钢”,“写小说”是我土地里的“粮食”。我已经受够了这场无穷无尽的炼钢运动,受够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肚子里那些粮食白白烂掉。

不那么紧要,但是更严重的问题是我自己。I don’t feel good these days, and I don’t feel like exposing myself so much when I’m depressed。Depression这个东西呢,有点象乳房。完全没有的时候,也就是人光会傻乐的时候,好比平胸,不好看。最好是B-cup或者C-cup,视觉效果不错,娱人娱己。但是真到D-cup,E-cup之类的尺寸,尤其是安在一个瘦弱的身材上,只让人觉得大而无当,不成比例,弄不好人家还觉得你弄虚作假,说你“无病呻吟”。我这人自尊心强,也还算会察言观色,不愿让自己那点depression长到D-cup, E-cup那么讨嫌的时候,才被哄下台去。

当然还有爱情。这些天,我渐渐明白,其实我,爱的能力远远小于爱的愿望,而爱的愿望又远远小于爱的需要。而我又经常将这三者搞混,所以总是在误解自己,也总是给别人带来误解。我要去纠正这些错觉,树立一个正确的爱情观。当然树立了正确的爱情观也许还是无济于事,但是它至少有助于我摆脱那种肮脏的感觉。

除了用词语把自己那点情绪打扮华丽,再把它们送到大街上招摇过市,我其实百无一用。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无比伤心。我不会开车。不会挣钱。不会滑冰滑雪。不会编程序或者分析数据。不会交朋结友。不会画画、弹琴、摄影。不能给家人、朋友以及全世界的穷人、被压迫者任何实质性的帮助。甚至不懂得如何爱――怕爱多了把人吓坏,爱少了让人受伤害。甚至连读我的读者都说我只是让他们更加抑郁。甚至对我学了十年的专业也形同陌路。甚至连我父母那点微小的期望都不能为他们实现。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good for nothing。更糟的是,这么多年下来,我对这一切无能无力,都开始自暴自弃。

有的时候,我觉得上帝是溺爱我的,给予我那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但有的时候,我对他又牢骚满腹。它给我那么多,却也给了我致命的贪婪与任性。

好了,dp马戏团内部盘点,演出暂停。大家夏天愉快。

2006年5月13日星期六

红唇

60多度,大家都穿着衬衣、T恤,最多夹克,但是老太太不。

黑色卷边帽,黑色呢子大衣,长统丝袜,黑皮鞋,老太太打扮得象是50年代的少妇,一不小心,迷路走到了21世纪。她瘦瘦小小,站在超市的队伍里,我前面。

她已经跟售货员争论很久了,大约是为某种维生素的价格问题。虽然争论了很久,她也不着急。缓缓地抬起胳膊。缓缓地对着那堆药瓶子指指点点。缓缓地摇头晃脑。缓缓地回过头,看看后面越来越不耐烦的长队,再缓缓地回过头去。

她回过头的时候,我看见她惨白的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一点表情也没有。我觉得她看上去有80岁了。或者100岁了。或者200岁了。反正是那个年龄不再有意义的年龄。但是这80岁的脸上,那深深凹下去的、小小的嘴唇上,还抹着鲜艳的红色。

网上读到一篇文章,标题是“看老外如何评价《无极》”。评价大多是这样的: “为什么它丝毫不能引起人的敬畏感,却只是让人想窃笑”,“采用了可笑的电脑技术和二流的功夫表演”,“感情更多的是强加于人而不是自然唤起的”,给的分也多是C-,C什么的。

然后又看到一篇文章,标题是“陈凯歌又发火:无极不是烂片,根本没有退货”。里面提到陈凯歌的声明:“如果退货真的成立的话,那么现在全世界最大的娱乐公司华纳为什么要接手呢?而且如果《无极》真的是烂片的话,那么为什么要安排66个城市的上映呢?”

我想象陈凯歌说这话时候的样子:严肃的脸上泛起的正义表情,硕大眼袋上面愤怒的眼睛。我得承认,想到这里,我有点心酸呢,就像看到那个80岁老太太脸上的红唇。

事实上我想说的不是那个老太太,也不是陈凯歌,而是我自己。每天早上起床,都要重新说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但与此同时,还做大力士状,手里扛着“理想”的大旗,到处跟人宣传自己改造社会的主张。

还有朋友Y。他已经33岁,却几乎身无分文。在n次发财计划失败之后,决定开始炒股。最近开始不分昼夜地读公司报表。

还有朋友X。已经和H暧昧了一年了,而他始终不能给她一个承诺,总是在说“我喜欢慢慢来”。她又能怎么样呢?别人问起,她会笑笑地说:我男朋友挺好的,对我也很好。

还有萨达姆。萨达姆看上去已经很消瘦了,尤其是被米舍洛维奇的死吓得够呛,可是他在庭审中,还在义正词严地号召他不存在的听众赶走美帝国主义。

还有朋友K。K这个流亡者,多年来有国难回,却一不小心把自己折腾到了快50岁。在一起朋友聚餐中,他对着三个昏昏欲睡的人,滔滔不绝地政治布道。

新的夏天到了,2006年的夏天。走在灰而亮的天空下,我听见空气中到处是扇得啪啪作响的耳光。到处飘荡着悲伤的、鲜艳的红唇。

2006年5月12日星期五

说是要下雨,一直不下,我一直在等。

它下点雨多好啊,多配合我现在文艺的小情绪。干这么阴着,让人心慌。阴沉的下午,容易把人带进红楼梦的情绪。

文艺情绪不过是逃避现实的小把戏,它还上瘾,它还弄假成真,它还自命不凡。它还有个大屁股,坐哪就把哪坐垮。

不想写论文。我多么希望布什突然疯了,发动一场文革,宣布停课脑革命,然后我就上山下乡,然后在伊阿华一边种玉米一边心里窃喜。完了20年后还可以哭哭啼啼地骂布什摧毁了我的青春。

我还盼着突然发地震。

或者再来一场Katrina,这回直接hit new york. 要不然彗星撞地球也行。

为了逃避自由,我发明了多少小把戏。

我总是不肯承认,人的一生,就算认真,其实可以做的事情,是多么、多么地少。我不服气,总以为自己可以做10件,其实只能做1件。我气急败坏,最后连这一件都没有做好。

图书馆5楼,黑框的大窗户,框住几根斜插过来的枝杈,树叶象小手一样在风中摆。我猜是槐树吧,其实我也不认识。我希望我有一个朋友是植物学家,可以告诉我许多植物的秘密,让我觉得自己跟很多植物都是哥们。如果这个暑假不是赶论文,我自己去研究也行。

坚持不下去,就继续坚持好了。

好吧,听你的。

2006年5月10日星期三

rain and tears

在网上翻出Beatles这首歌,听了一晚上。甜蜜而惆怅,真好听啊。厕所都舍不得去上。

可惜我不会上载音乐,不然放到这里跟大家分享。

最早注意到这首歌,是看“最好的时光”时。说实话,整个电影,我就记得那个镜头,舒琪和张震在小饭馆里吃完饭,出来,雨中过马路,等车流过去,两人并肩站着,张震轻轻地握住舒琪的手,背景音乐放的就是这首歌。

候孝贤特别擅长塑造这种非常干净的爱情。

他电影里的爱情,都是淡淡的,如同两个老头儿在午后下一盘棋。那种安静,自里而外,整个世界谦卑地撤退下去,聆听爱情发芽的声音。绿色的,细细簌簌。

却也会让人心痛。“恋恋风尘”里,男主角当兵回来,女主角已经跟了别人,整个世界都crumble了。我跟着心碎,哭了很久。非常take it personally.

候孝贤拍电影,大约是受了水墨画的影响,懂得less is more。

怎么说到候孝贤了,其实我想说的是,rain and tears,很好听,大家都去听吧,最好听的时候,心里想着一个人。

2006年5月9日星期二

为什么说我是人民公敌

我刷新了博客门脸,号称理想是做一个人民公敌,引起了同学们的关注,以为这是文学女青年造句癖的又一临床表现。事实上,我想说的是,其实我这样写,没有任何玩弄辞藻的意思在里头。我觉得,这句话基本上是实事求是地反映了我的精神面貌,是对未来的展望,但更是对历史的总结。

为什么说是对历史的总结呢?我回首往事,惊诧地发现,在几乎所有的“立场问题”上,我都站在“群情激愤”的反面。比如,我觉得如果人家台湾人民实在不想跟我们统一,那么不统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比如,我虽然不喜欢X功,但是我同情他们政治上的遭遇;比如,我虽然对日本没有什么好感,但是让我上街游行去抵制日货,我没有什么热情――一想到很多对开日本车的小姑娘义正词严的人,事实上对中国基本的现实人权状况漠不关心时,我就不但毫无热情,而且会起鸡皮疙瘩;比如,在前两年刮那个什么朗旋风的时候,我虽然不一定喜欢郎的对手,但是我显然更讨厌朗咸平;比如,前几年那个宝马事件时,我虽然对农妇的死很同情,但是我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证据、资料、以及对汽车的知识说明那个有钱太太一定是故意倒车撞人,我就不会加入全民谴责阔太太杀人犯的运动当中去;甚至比如,虽然我反对伊战,但是对那些不加思索人云亦云地说“美国打伊拉克就是为了石油”的人,我会追问what do you exactly mean by it: 是指美国打了伊拉克就能控制中东石油价格,还是能控制它的出口总量,How so? What’s your evidence? 最不可饶恕的是,虽然我这一切政见都很反动,我还坚信我其实比那些一听见国歌就热泪盈眶、一看见日本车就急火攻心的人更爱国,但是一想到“爱国”这个字眼象妓女一样被人操来操去操了这么多年,我又觉得没有她的乳沟贴过来,其实更好。

这还仅仅是政见的部分。在社会生活、婚姻家庭、文学艺术等等各个问题上,我悲哀地发现自己几乎无一例外地站在反动立场上。哪儿人多,哪儿肯定没有我。比如,在朱苏力vs.阿甘,孙维vs.贝志城,韩寒vs.白桦,袁伟时vs.团中央等等事件中,我都是不可救药的少数派。除了对赵老师的鄙夷和对胡戈馒头的同情上,我实在看不出我跟广大人民群众的观念有任何交集。我曾经质问自己是不是因为青春期后遗症导致了自己以唱反调为乐,但是经过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的思索,我得出结论,我的所有立场,不管多么反动,都是真诚的。我的毛病并不是青春期后遗症,而是正相反,未老先衰,因为我发现在所有愤青们群情激愤、热血沸腾、慷慨激昂的场合,我体内那个阴郁的老头子总是随时赶到,把我拽到一个黑暗的、冷清的、阴凉的角落。

立场问题,就像口音问题一样,一旦具有了这种口音,你说任何话都具有这种口音。所以反动立场永远是成串出现的,而不是在个别事件中偶然的误入歧途。

如果上述一切还没有使大家认识到我“人民公敌”的本质的话,我还可以接着交代,总有一条会踩到你家地雷:我觉得金庸很平庸。王家卫假深沉。布什智商并不低。张国荣并不帅。王小波虽然很好,但是被overrated。王菲虽然唱的还不错,但是也就是那么回事。张曼玉长得不好看,而章子怡其实挺漂亮。

好了,得罪干净了吧。

人家说“悬崖勒马”,我觉得我这匹马已经掉下悬崖了,在山谷里垂死挣扎,很快要被追下山的群众乱棍打死。

老摇的个人主页上,有一张照片,他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三反分子:反集体,反道德,反舆论”。

看来,自绝于人民的人,还不止我一个。

我想说的是,老摇,牌子举累的时候,我可以顶上去。

2006年5月7日星期日

独身主义的诱惑

任何主张,加上的“主义”这个后缀,就变得恐怖。因为恐怖,人们就避而远之。比如“女权主义”,谁敢承认自己是女权主义者呢?那简直等于宣布自己长相恐怖性情变态脾气乖戾。又比如“环保主义”,保护环境,自然是好的,可是要上升到主义的高度,这个这个,有专家出来说了,还是要“以人为本”嘛。

中国人不喜欢强烈的主张,何况是强烈成主义的主张。

我也是最近才突破了“主义”这个词的反动外壳,开始打量独身状态里的种种诱惑。那次和西影坐在商场门口的长椅上八卦。她结婚几年了,所以我们自然谈到了她的造baby计划。

唉,我现在很自私,她说,想到要把自己的时间、精力分给另外一个人,就觉得不甘心,所以暂时不想要孩子。

其实我比你更自私,我就势承认,也是因为不想把时间、精力分给另外一个人,所以连婚都不愿结。

一直觉得自己对于婚姻这件事,抱着叶公好龙的态度。一个女人,30了,整个世界都在忧心忡忡地虎视耽耽地幸灾乐祸地看着你,等你把自己用跳楼价大甩卖了。别等了,跳吧,也就59楼,我们脖子都仰酸了,你就跳吧,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饭呢。

于是出于善良,这些年来也配合他们的目光,做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相亲,上网交友,到各种party抛头露面。最严重的,就是放弃自己曾经有过的一切标准、原则、理想,在那些毫无感觉的人面前骚首弄姿,努力用老爸老妈的口气说服自己,其实婚姻就是找个伴而已,其实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其实一切的标准、原则、理想都只是自恋的表现形式而已。

可是,凭什么呀。

不就是个婚姻嘛?婚姻有什么了不起的。马克思说了,私有制是万恶之源,而婚姻本质上不过是爱情的私有制而已。

我的一个朋友说过,一个人占有得越多,就被占有得越多。说的多好啊。比如你有一个房子,得,下半辈子就忙着还贷款吧。婚姻其实也是一样,为了占有一个人,你被占有了多少啊。他本来习惯于三天洗一次澡的,可是实在无法忍受她的唠唠叨叨,只好一天洗一次。她本来习惯于饱一顿饿一顿的,可是他一日三餐一餐都不能少,只好睡眼惺忪地起来给他做早饭。他本来喜欢周末哪也不去,就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结果她非得拉他去丈母娘家。她今晚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呆着,看看小说喝喝茶,可是他在那个房间里看足球赛吵得她头疼欲裂。他其实喜欢挣多少花多少,今朝有酒今朝醉,可是她非得强迫他每个月存工资的一半。她其实喜欢上网聊天,可是结了婚的女人,还上网聊天,他说,真是老不正经。

为什么要结婚呢?他人即地狱啊,萨特说。

没有那么严重了,我的亲友ABCDEFG说,也有很多乐趣啊。一起旅行,一起做饭,搂着看电视,挎着逛商场,其乐融融啊。

可我总是疑心,有多少人的婚姻是乐趣在维系,又有多少人,仅仅因为惯性。他之所以结着婚,是因为他已经结了婚。他之所以结了婚,是因为别人都结婚。别人都结婚,是因为――结就结吧,闲着也是闲着。我恶毒地以为,大多数人结婚,仅仅是因为无所事事,于是决定用一种无聊取代另一种无聊。

小昭在清华时,同学申请出国,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问:哎?你说我为什么要出国啊?天昭答:因为出国是唯一不需要解释的选择。

唯一不需要解释的选择。听上去简直令人凄凉,仿佛人的所有主观能动性,在传统、趋势、潮流等等集体性的事物面前,都不堪一击。仿佛人只是一只陀螺,在外力的抽打下,机械地旋转。
而我偏偏有一个爱追问的灵魂。

我想问的不是,为什么不结婚?而是,为什么要结婚?

或许,我只是自恋,对那个因为炎症而肿大的自我无法释怀。

倒也没有到“独身主义”的地步,但的确得受到一定程度的刺激,才能放下抵制它的诱惑。其实我希望自己的怀疑是错的。我希望这样的胡思乱想仅仅是因为没有对谁爱到“那个份上”。我希望有一天,象在大街上拣到钱包一样拣到“那个份上的爱情”,而“那个份上的爱情”正如他们说的那样,魔法无边,让我五迷三倒,七窍生烟。我可以为了它,一天洗四个澡,存80%的工资,一辈子不打游戏,早上六点起来做早饭,一打开电视就找足球赛,象一个八爪鱼一样缠着他不放,成天跟在他后头,唱S.H.E的那首歌:你往哪里走,把我灵魂也带走。我还是这样希望。

2006年5月4日星期四

精确的与更精确的

自从做了近视眼手术,我的世界变精确了。

之前,我看不见starbucks的小黑板上写着什么,所以多年以来一直持之以恒地点红茶,现在我可以瞪一眼头上的那个牌子,然后挨着个点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chai tea lattee什么的。又比如,之前我看不清电视字幕,很难用读字幕来弥补听力的不足,现在我可以读字幕了,而且沮丧地发现,凡是那些你听不懂的话,其实你也读不懂。

我喜欢精确。我觉得一个聪明的人,实际上就是一个会精确地思考的人。而所谓文采,就是能够精确地捕捉词汇去表达想法。

科学是精确的。古时候,人们只知道早晨太阳出来了,现在人们可以说,早上六点一刻太阳出来了。古时候,人们只知道今天很冷,现在人们可以说,今天是零下10摄氏度。精确的知识才能够得到积累,能够得到积累的知识才能进步。否则,大家都停留在“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样看似高深、但实际上非常不精确的判断上,两千年前这样说,两千后还是这样说。

有的时候,我疑心东西文化的差异,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一个“追求精确”和“沉溺模糊”的差异。这从东西的哲学、绘画等等各个方面都可以看出。甚至对比“国家”和“天下”这两个概念,都可以看出,“天下”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而“国家”对边界、人口都有清晰的定义。最后“西风压倒东风”,很大意义上就“西风”将一个模糊的政治实体转变成一个精确的政治实体的过程。同样,中国改革开放的经济成就,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精确化”的胜利――产权从一个模模糊糊的“集体”、“全民”慢慢地精确到一个一个看得见、找得着的实体或者个人。

当然,我自己就是东方人,虽然有时候企图精确地思考、精确地表达,但是更多时候是沉溺于模糊。原因当然很简单,从模糊到精确,做一个模糊的判断,只需要一个灵感,而要把它精确化,则是一个技术活。你想想,把一个模模糊糊的地球精确成一张经纬分明、地形地势清楚的世界地图,这其间有多少人的探索、血汗甚至牺牲?“东西文化的差异,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一个“追求精确”和“沉溺模糊”的差异”,这样一个印象主义的判断,如果是一个美国社会科学的教授,他立刻会冲上来问:What do you mean by 精确? What do you mean by 模糊? what do you mean by 追求? what do you mean by 沉溺?What do you mean by 很大程度上?你如何measure 精确与模糊?你指的是哪个方面的精确与模糊?……然后我很快就蔫了,然后我很快就觉得思考的乐趣全没了。

我就是这样慢慢丧失对社会科学的兴趣的。我以前以为做所谓的社会科学,真的象传说中的那样,每天坐在窗前紧缩眉头做思考状,所以屁颠屁颠地就跑来做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做社会科学,至少在美国,你用在窗前思考的时间,只是占你整个精力的10%,90%的时间你都是在通过找data,manage data,读文献,查证evidence,梳理逻辑,玩定义,交代data以及操作data方法的可靠性,将你的“灵感”精确化。以前只有经济学这样,现在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都这样了。

好比你要制作一个凳子,设计那个凳子的时间可能只占10%,其他90%的时间要去砍树、刨木头、安装椅子、上漆、雕花……那90%的奔波早就把那10%的乐趣给扼杀了。

我知道偷懒不好,但是我满足于印象主义的灵感,沉溺于印象主义的灵感,所以我的结论是,我其实并不适合做社会科学。

有的时候,我觉得中国人不善于analytical thinking、而习惯于general thinking的一个重要根源,其实是我们的语言。中文的语法结构里面没有定语从句、就是状语从句、补语从句,都用得不多,这就限制了我们精确地表达的能力。当然,这又是一个印象主义的判断。

前两天我在mitbbs上看人吵架。事情是这样的,MIT有一个研究日本历史的教授,他的一个研究课题是日本19世纪末期的版画,而那些版画中有很多日本人屠杀、羞辱中国人的内容。那个日本教授要主持一个这些版画的画展,当然配上了他的很多文字说明,来展现当时日本政府和人民的军国主义心态及其演变。这件事情,在MIT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中国愤青愤怒声讨教授“严重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说实话,我却觉得莫名其妙:一个历史学家的态度并不等同于他的研究对象的态度,这不是常识吗?如果一个人关注什么,他就和那个被关注的事物同流合污了,那拍“辛德勒名单”的Spearberg岂不是因为拍摄犹太人被屠杀、被羞辱的电影而“严重伤害勒犹太人的感情”?要我看,这又是愤青思维及其不精确的一个表现。

当然,精确也有不好的地方。追求精确的前提,就是假定一切都是可以被精确化的,而这个假定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有很多时候,世界、生活、感受的流动性是拒绝被精确化的――也许是因为有些东西永远无法被measure,也许是因为它总是在变化。我以前问一个朋友,你到底爱不爱你老婆?他说:说不清,昨天爱50%,明天爱70%,上午爱75%,下午爱83%。看,爱就是一个无法被精确化的东西。还有的时候,精确化是对灵感、对美、对胃口的伤害。比如,我吃这个冰淇淋就可以了,你干嘛非要告诉我里面有150个卡路里?又比如,我知道我眼角有皱纹了,可是做了眼睛手术以后,我现在连有几条皱纹都可以数得出来,这也是完全不必要的精确。最可怕的就是我一个朋友,他这样跟我论证为什么要每年回家看父母:“你算算看,就算你一年回一次国,一次平均回国20天,20天里面有10天呆在父母身边,而你父母还能活25年,那么其实你这一生,跟你父母总共能呆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250天,也就是半年多啊!”靠,这样的精确,多么让人心碎。

2006年5月2日星期二

八荣八耻

我们间歇性抑郁症患者,也决定要实践社会主义的荣辱观。

以振作起来重新做人为荣,以顾影自怜唧唧歪歪为耻
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荣,以好好睡觉天天上网为耻
以一个星期锻炼两次以上为荣,以跑步的时候跑一分钟走五分钟为耻
以每天吃维生素钙片为荣,以喝可乐吃甜点打饱嗝为耻
以每天面对蓝天白云绿树深呼吸为荣,以动不动思考灵魂为耻
以对好人微笑对坏人微笑对天才微笑对蠢货微笑为荣,以问“你凭什么”为耻
以管好自己的吃喝拉撒为荣,以自作多情地以为中国的贫富分化美伊战争中东和平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为耻
以象牲口一样忍受为荣,以每天晚上做恶梦对美好生活进行暴动为耻

有党的领导,有中宣部的精神指导,还有广大人民群众的监督,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决心的力量是无穷的,“基因决定论”的快乐观,正如费尔巴哈的机械唯物主义,终将被浩浩荡荡的历史潮流所遗弃,取而代之的,是实践和认识之间螺旋式上升的辩证唯物主义快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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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党在花言巧语方面,真是训练有素啊。
说空话并不难,难就难在要把空话讲得推陈出新、琅琅上口。能把无米之炊做得花样翻新,这才是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