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26日星期四

技术问题

在我家里,长期以来,总有一个电器是坏的。先是电脑,然后是数码相机,然后是 DVD 机,然后是电打火的炉子,然后是 ipod 。今天,它终于黔驴技穷,所以又回到了电脑。

今天早上,我在电脑上打字。打着打着,它就喀嚓一声,死了。而且死得很难看――屏幕上出现黑白相间的斑马线。等我把它重新启动,过一会儿,它又翘了辫子。这回屏幕上全是格子。到晚上,它甚至懒得死出花样了,就那么一挺,黑过去了。

这简直就成了我的一个墨菲定律:如果家里有一个电器修好了,那么另一个电器肯定会立刻坏掉。这个定律的更恶劣版本是,还等不及上一个电器修好,下一个电器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坏掉。

我疑心这些个电器趁着我不在家时,串通一气,商量好了怎么气我。它们私下里设计了一个值班制度,三班倒地翘辫子,今天你装死,明天它装死,纲领就一个:绝不能让她有时间干正事。

她当然就是我了。

我疑心在这个反动团体中,电脑是老大,因为它坏得最起劲。它已经两个月不能充电了,骗我买了一个新电池以后,它还是不能充电。现在,它不但不能充电,还动不动黑屏。

它知道我最需要它,不能把它怎么样,所以就像个妓院头牌似的,越发摆谱。

有时候我特想砸了它。但是砸了它又怎样?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下一个电脑,就像上一个电脑,还一样 bitch 。

这些事情,令我非常恼火,因为我是个非常纯粹的技术盲:电脑坏了,我只会重启。炉子坏了,我只会找房东。 DVD 机坏了,我就会重买。数码相机坏了,我只好不用。 IPOD 坏了,我也只好不听。反正对一切技术问题,我要么把头埋到沙子里去,要么把电器上所有的键按几遍,按坏为止。

另一招就是骂娘了。有时候骂着骂着,它还真就好了。

今天电脑第 108 次坏掉之后,我的愤慨终于上升到了一种存在主义式的厌世感。我想到了现代性问题。想到了那些本来用以解放人类的工具本身如何囚禁了人类。想到了生活就是一个手段不断淹没目的的过程比如吃饭问题不断淹没精神问题。想到了如果我是一棵树那么跟我有关的一切都只是风花雪月。想到了在优雅的古典社会里“我思故我在”而在今天这个变态的社会里“我敲电脑故我在”。想到了我出生在这个时代是多么大的一个误会接着又想到我出生在任何一个时代其实都是一个误会。想到如果我有一个小孩怎么得了他如果就像个电脑似的今天生这病明天生那病我不是要给愁死了。想到人生这么短暂却还要在这些“技术问题”上无谓地消耗这么多时间。想到了“技术”这个词更广义上的含义然后觉得人生就像一块注水猪肉一点点肉加一大滩水。想到了也许我一切的抱怨都只不过是因为懒惰人生并不存在本质问题和技术问题之分技术问题就是本质问题。

最后,我想到了给 dell 打电话。

Dell 的技术员让我寄电脑过去修。

对了,寄电脑前,别忘了把 hard drive 给卸了,最后他说。

我两眼一抹黑,卸 hard drive ?

一切涉及到螺丝刀的行为,对我来说都是高科技。

让我手举螺丝刀,活活从一个电脑里掏出一个硬盘。我,电脑,螺丝刀,这三个词怎么能放一块呢?就像金正日,朝鲜,核武器这三个词,怎么能放一块呢?

我欲哭无泪。

后来我就在屋里哼歌:人生不一定都痛苦,我们要走自己的路。

完全没有道理。

后来我气累了,也吓累了,就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思考起了一些问题。比如,技术问题是不是本质问题。我的结论是这样的:吃饭问题是一个技术问题,但是吃饭问题又是本质问题,所以,技术问题是一个本质问题。

想通了以后,我就不那么虚无了。我就以体验生活的名义接受了虚度时光这个事实。在所有的事实中,这个是最没劲的:人为了避免痛苦,总是可以创造无穷的道理。

2006年10月25日星期三

就这样被你笑话

《南方人物周刊》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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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解决非法移民问题,国会刚刚批准通过了一个法案,该法案提议在美墨的2000英里的边境修建一条长达700英里隔离墙。你看,这就是让布什总统做数学的后果……自从布什在八国首脑会谈中说脏话这个事情被抖露之后,很多人觉得受到了冒犯,说实话,你们觉得受到冒犯了吗?我倒觉得布什吃黄油卷饼的吃相才真正让人受到冒犯呢……”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十一点半,美国NBC一个叫“深夜秀”的电视节目中,一个下巴很长的男人,又在对布什的嘲讽中,开始了他一天一次的脱口秀节目。

这个几乎每天晚上总能整出几个“布什笑话”的节目主持人,叫Jay Leno。当然,他不是唯一一个讲“布什笑话”的电视主持人,其他几个最著名的脱口秀节目的主持人,比如,Daivd Letterman, Connon O'Brien, Jon Stewart,Stephen Colbert,Bill Maher,每天也在马不停蹄地调侃布什。在美国的“脱口秀”界混,不讲布什笑话,就跟去竞选世界小姐却不肯穿泳装一样,根本不可能赢得民心。

如果我是美国总统,可能都不敢打开电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节目,成天拿自己开涮。随便打开一个台,骂自己的。换一个台,又是骂自己的。再换一个台,还是骂自己的。

不但不敢看电视,杂志、报纸也不敢随便翻。今天新闻发布会上犯了一个语法错误,三年后报纸上的漫画还在说这事。明天民意调查降了两个百分点了,后天整个媒体都在幸灾乐祸地瞎起哄。

就是不看电视报纸,人家还可能跑到你家里来调侃你。今年4月份的白宫新闻记者招待会上,脱口秀主持人Stephen Colbert作为发言代表之一,干脆指着布什的鼻子嘲讽了近半个小时。他说,“据说最小的政府是管得最少的政府,按照这个说法,我们美国已经帮助伊拉克建立了最好的政府”。他还说,“总统先生,现在报纸上说你的支持率才32%,别理那些老说瓶子半空着的人,其实,瓶子哪里是半空的,三分之二都是空的”。

布什能怎么办呢?既不能派人把他给抓起来,也不能说人家“太简单,有时候幼稚”,只有坐在台下跟着别人傻笑,被打碎了牙还得往肚子里吞。

关于布什的笑话,可以分为几类,一类是嘲笑他的智商和文化水准的。比如,David Letterman的笑话,“今天白宫传来了好消息,说布什总统已经通过了年度的身体检查。不过目前,大脑检查方面还没有消息”。一类是骂他的外交政策的,尤其伊战政策的。比如,还是David Letterman的笑话,“本周初,布什悄悄潜入伊拉克进行访问,不过我说,要不我们也悄悄潜出伊拉克怎么样?”还有一类是骂他的国内政策的,比如骂他面对卡特里娜飓风袭击,反应过于迟缓。Conan O'Brien的笑话,“今天是卡特里娜飓风一周年纪念,也是布什总统发现这个飓风半周年纪念”。甚至有一类笑话,完全是调侃他的私生活,“劳拉•布什这个周末跟克林顿在一起开一个会。布什说,他对此没什么意见,那我们等着瞧吧,等她反穿着裙子、神色慌张地回来时,看布什还会不会这么想”。

面对这种排山倒海的开涮,如果说布什有什么可以聊以自慰的,就是他不是唯一被调侃的政治家。克林顿,戈尔,切尼、克里……也都时不时被各类媒体拎出来,油煎煮炸。布什实在是气不过的时候,可以看看别人,尤其是他的竞争对手如何被调侃,也算是出一口恶气。

要照我们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一个泱泱大国首脑,成天被一帮戏子当芙蓉姐姐拿来开涮,连老婆孩子都不放过,成何体统?这天下还不乱套了。其实,说这话的人扭头看看美国,戏子们成天拿政治家开涮,天也没有塌下来,地也没有陷进去,布什从2000到2004年被笑话了4年,到了总统大选的时候,还是照样给选上去。把牛鬼蛇神放出来,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观念的市场里,有各种各样极端的声音,但只要没有国家机器的压制或者煽动,老百姓的意见,总会通过一番摇摆,回归中庸之道。相反,把牛鬼蛇神死死关进盒子里不让透气,民意反而像个不断升温却没有出气口的高压锅一样,慢慢凝聚越来越危险的压力。

从另一方面来说,“戏子们”对政治家们极尽打击调侃之能事,也未必就是在实话实说,也有商业上哗众取宠的需要。不笑话政治家笑话谁呀,老百姓就爱看这个。你权力比别人大,挣的比别人多,走到哪里都有人前呼后拥,还有无数的小实习生跟你献殷勤,不损你损谁。

后来我就渐渐琢磨出一个道理,一个开放社会和不开放社会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政治家,乃至一般的公众人物,是不是足够“皮厚”。从普通民众的角度来说,我当然是希望政治家们很皮厚。有笑话听的好处就不说了,关键是,在一个指着总统的鼻子骂都不会关进监狱的社会里,普通人会有更大的安全感,而安全感,是人类的基本需求之一。我这两天读《大明王朝纪事》,里面有个细节,说是徐达的夫人张氏跟朱元璋的夫人马氏顺嘴说了一句话:“都是穷人过来的,我家现在可不如你家”。这话被朱元璋听到,气急败坏,派人把张氏给杀了。这事让我觉得,朱元璋这人,显然不够皮厚。被这么小小地酸一下,就把人给砍了。他要皮厚一点,就会少一个人头--事实上,依此类推,会少很多人头--落地。所以说,作为一个普通人,如果让我选择住在明朝还是今天,我会一个箭步冲向后者,并且死死把住门框不肯撒手。

2006年10月23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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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五个女博士

在美国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考察过资本主义最腐朽的一面:脱衣舞俱乐部。

今天和ABCD四个美女一块玩,说起怎么打发这个周末之夜,不知谁提议去看脱衣舞,大家立刻纷纷响应。

去!去!去去去!

都是些平时胆小如鼠就想靠着人多势众壮壮胆的好孩子。

五个女博士。

虽然整个社会都笑话女博士,说什么“女博士丑”,“女博士呆”,“女博士是第三性别”,我们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靠,偏要是美女。气死丫们去。

而且大家决定直接超越资本主义初级阶段,进入它的高级阶段――直接去男脱衣舞俱乐部。

女的,裸体,见的多了。要看就看男的。最好还能摸一摸。

于是,走啊走,走了近一个小时。又等啊等,等了半个小时。入场券加最低消费,一人四十。

哇,进门就是一个猛男,穿着仔裤,光着上身,那胸肌,估计一头撞过去会被弹回来好远。

进门看一个大厅,音乐喧嚣,灯光迷离,气氛暧昧。椅子、沙发围成一圈一圈。

然后是又一个猛男,更多的猛男,越来越多的猛男,穿梭于人群之间。

观众全是女的,多半是准新娘带来开bachelorette party的。我们混在其间,好像也没个名分。话又说回来,我们是女博士,社会声誉已经这么低下了,我们怕谁。

节目一开始,A就被第一个挑中,上台,被按一张椅子上,一个猛男靠过来,直接就坐她大腿上。左挤挤,右压压。观众尖叫。

A心理素质真好啊,那个配合,真专业,一点不丢我们女博士的脸。

接着就是一群群的准新娘被请上台,猛男们一边跳舞,一边脱衣,一边挑逗这些女孩。

可怜这些女孩,跟杂技演员手里的盘子似的,在舞台上被扔过来,甩过去。一会儿被倒吊着挂在猛男胸前,一会儿两手撑着桌子被悬在空中。一会儿猛男的嘴凑到了她们的“那儿”,一会儿猛男的“那儿”凑到了她们的嘴边。

主题就一个字:拱。

左拱右拱前拱后拱悬空拱倒吊拱。当然都是假动作。

与此同时,观众席上,猛男们开始穿梭服务,lap dance二十,massage十五。于是,不一会儿,就见前后左右的沙发上,全是猛男在拱美女。跟orgy party似的。

我没敢要服务,老胳膊老腿,经不起人家当盘子甩。

我那小胆,也就够趁乱尖叫几声。

不过一个猛男过来要钱的时候,俺趁机摸了摸他的胸肌。

好多汗,粘乎乎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15年前,我们坐在高中课堂上背诵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优越性,15年后,我们往一个个几乎赤身裸体的猛男内裤里塞钱。

猛男们好像也没怎么表演,就是把全场几乎一半的女人给拱了一遍之后,就收场了。

哦,还有照相,合影一张,10块。

钱钱钱,反正进去了,每走一步都是钱。要不人家说资本主义社会里都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呢?一分钱一分裸,一点都不含糊。

为了把我们赔进去的钱赚回来一点,临走之前,我们充分利用他们的音乐,蹦了一会儿的。A再次展示了她的专业素质,蹦的那个风骚啊,简直是“业内”水准。我和B主要是绿叶衬红花来着。C和D比较矜持,在一旁观望。尤其是D,整个晚上,一直如坐针毡。看我们几个在这种场合这么肆无忌惮、群魔乱舞,估计心里一直在嘀咕:这几个疯子,当年怎么考上博士的?

后来,就出来了。

深秋的、深夜的大街上,五双高跟鞋,咔咔咔,咔咔咔。

A觉得没玩够。D觉得玩得太疯了。B在想这个经历可以给她的研究课题提供什么新的灵感。C在算这一晚上下来,她欠了每个人多少钱。我在想,自由这个东西的可怕,不在于它会带来多少洪水猛兽,而在于,这些洪水猛兽出现以后,你发现它其实也不过尔尔。

它还有什么。它其实再也没有什么。

这个结论,让我感到放心,但也有些莫名的惆怅。

2006年10月21日星期六

爱情饥渴症

饥饿会影响人的判断力,这勿庸置疑。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人饱的时候和饿的时候,去超市买东西,消费数额往往大相径庭。饿的时候逛超市,看见任何食物都两眼放光,有如与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一旦抓住,就不肯松手。而饱的时候,则推着小车,从容不迫在货架间穿行,看见吃的,一般得风度翩翩地左右端详一番,多数时候还把它给扔回货架上去。

后来,我知道有一种病,叫“爱情饥渴症”。

我琢磨着,饥渴症都是一样的,不管前面的定语是不是爱情。

爱情饥渴症最大的临床表现,就是迫不及待地将随便什么落入手中的“食物”都飞速地塞到自己的车框里去,并且不管那个食物多难吃都坚信它就是自己最想吃的东西,并且不管它的价格如何,都一定要把它买回家去。

总而言之,被饥饿冲昏了头脑。

一般来说,一个人要饿到老眼昏花的程度,总得饿了一阵。所以多年没有正儿八经谈恋爱的大龄男女青年,是爱情饥渴症的高发人群。尤其是大龄女青年,因为对爱情的胃口特别好,因为眼看着兜里的粮票就要过期,所以看见一个吃的在眼前,哪怕是发了霉的包子,哪怕是烂了心的苹果,都要一个箭步冲过去,不分青红皂白地往肚子里吞。

问题是,看都没看清的东西,直接往肚子里塞,能有什么好结果。

那霉包子也好,烂苹果也好,看见你跑得这么快,吞得这么急,肯定要沾沾自喜。自然而然地,他要把你的饥饿感误解为他的内在价值。我是不是很牛啊?是不是很酷啊?是不是有种我自己都没有发掘的神秘魅力啊?霉包子、烂苹果照着镜子,抹着自己的大背头,越看越得意。不行,既然我这么牛,有这么神秘的魅力,哪能这么轻易就出手?所以,便是霉包子、烂苹果,看你跑得这么快,也要在你伸手的一刹那,把自己的价格上调个百分之五十、八十的。所以我们才看到无数的兄弟姐妹痛心疾首地抱怨:“丫什么东西啊?要才没才,要貌没貌,要钱没钱,谱倒是摆得比天高……”

那可不,你给人家那么多颜色,人家能不开染坊。

霉包子因为你给的那点颜色,把自己看成新鲜包子。新鲜包子因为那点颜色,把自己看成是红烧肉。红烧肉因为那点颜色,把自己看成是鲍鱼鱼翅。反正你的爱情饥渴症,造就了对方的自大狂。

对对方其实也不公平。因为患有爱情饥渴症,所以你寻找爱情的时候,寻找的是一剂膏药,牢牢地贴在你的伤口上。既然你找的是膏药,它最重要的性能就应该是安全、是杀菌、是保护。它要治疗你历史上所有的炎症,还要抵御将来所有可能的细菌。可是,爱情它不仅仅是狗皮膏药啊。人们说了,爱情要象鲜花一样美丽,无用,仅仅是嚣张地美丽。

记得崔健以前在某次采访中说,他一般只和27岁以下的女孩恋爱,因为27岁以上的女孩总是太缺乏安全感,而且总是让这种危机感败坏了恋爱的其它乐趣。

这话里面充满了性别歧视和年龄歧视,但是我承认,他有他的道理。他不愿做一片膏药,被按在一个爱情饥渴症的伤口上,一按不起。

英语世界有一句被说得有点滥的话,叫做:“I love you not because I need you, but because I want you.”翻译成中文就是,“我爱你不是因为我需要你,而是因为我想要你。”这个“需要”和“要”之间的区别,就是把对方当作一个工具还是一个主体的区别。如果一个女人因为钱而嫁给某人,那她就是把他当作了钱包,工具的一种。同理,如果一个女人因为感情的饥渴而嫁给某人,那她就是把他当作了膏药,工具的另一种而已。

据说真正的爱情,不是因为对方能带给你什么,而是因为你就是欣赏他,他这个人。

对于爱情饥渴症患者自己来说,找到她的膏药,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饥饿是一种蒙蔽。所谓饥不择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等你把自己随手捞来的包子苹果塞进肚子,大半饱之后,也许会突然发现,其实你并不爱吃这些包子苹果,其实这些包子苹果其实并不美味。怎么办?把剩下的扔到垃圾桶里去?可是,浪费粮食缺乏基本的公德心。

所以说,当你推着购物车在爱情的超市里穿行的时候,再饥肠辘辘,也要有耐心。耐心是一种美德,其基本的道理就是,你的饥饿,不应该是让一个霉包子糟蹋你胃口的理由,也不能是你浪费一个好包子的理由。很多时候,冲动里面有一种快感,而另一些时候,远离则是一种操守。

2006年10月17日星期二

纽约时报上的新左派

刚才抱着“再给他一次机会”的心态,咬咬牙,把纽约时报昨天的关于汪晖的报道读了一遍。www.nytimes.com/2006/10/15/magazine/15leftist.html?_r=1&oref=login

读了之后,俺就放心了。这个“新左派”还象以前一样,概念模糊,逻辑混乱,一点进步没有。打着人民的旗号反人民。

比如,伊一方面极力批判“新自由主义”、“市场经济”,“不公正的私有化”,一方面又极力为中国的“威权主义体制”辩护。问题是,“新自由主义”、“市场经济”、“不公正的私有化”,在中国最大的、最有力的推行者就是这个“威权主义政权”,你怎么可能批判这种“新自由主义”而不批判它背后的政治力量?一个人得盲目到或者故意盲目到什么程度才可能对这个最基本的事实视而不见?这就象一个人非常勇敢地批判地上的一口痰,却对那个随地吐痰的人极力吹捧。这样的勇气,算什么勇气。

本来想写篇文章反驳之,后来一想,有什么必要呢?秦晖当年跟汪晖、温铁军辩论,以一挡二,气势恢弘,把该讲的道理都讲得清清楚楚了,可惜汪晖不虚心学习,人家递给他一个西瓜,他却死死抱住怀里的芝麻。

秦晖、汪晖、温铁军对话录:http://www.frchina.net/data/detail.php?id=11002

其实秦晖的洋洋万言,归结起来,无非就是一句话:一个人首先必须是个“人派”,其次才谈得上“左派”、“右派”。一个国家首先要追求基本的人类公德,然后才谈得上左拐还是右拐。

“左派”的可悲就在于,他们的权利,永远需要“右派”去帮他们争取。

2006年10月16日星期一

美国的“四项基本原则”

《市民》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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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问, PC 这两个字母是什么的缩写,想必大部分人都会飞快地答:个人电脑。其实, PC 还是另一个名词的缩写: Politically Correct ――政治正确。

众所周知,在我们中国,党和政府总是在引导公民树立正确的政治观,而正确的政治观,简而言之,就是“四项基本原则”:坚持党的领导;坚持社会主义;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坚持马列主义。但是,美国不是号称是个“自由”的国家吗?它怎么也有“正确的政治观”这一说呢?

这事可以从美国一个电视节目最近引起的纠纷说起。

这个节目叫“幸存者”( Survivor ),据说是现在席卷电视屏幕的各种“真人秀”的鼻祖。在这个节目里, 20 来个参赛者分成几个部落,被带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各个部落为了生存资源而竞争,优胜劣汰。最后的优胜者,能够获得一百万美元的奖金。

“幸存者”今年已经演到了第 13 个季度。然而,就在第 13 个季度开演前, 8 月 23 号,制作“幸存者”的 CBS 电视公司突然宣布,今年他们的节目将有所创新:这次,他们将把 20 个参赛者按照种族划分,把他们分成白人、黑人、亚裔、西班牙裔四组。无形中,“部落”竞争也就成了“种族竞争”。

这个声明一出,立刻在美国掀起了一场风波。纽约市立法委员会的少数族裔核心小组立刻呼吁 CBS 取缔“幸存者”的第 13 季度节目,并且在 CBS 门口组织了一场抗议示威。一个西班牙裔团体称这个节目为“种族主义节目”。一个亚裔政治活动家抗议道:“我们决不能容忍一个电视台用挑动种族矛盾的方法来提高自己的收视率”。一个黑人教授嘲讽道:“ CBS 的下一个动作会是什么?组织‘德国部落’和‘犹太部落’、或者‘穆斯林部落’与‘基督教部落’互相竞争?”

每个国家都有他自己的伤疤,美国政治最大的伤疤之一,是它的种族主义问题。确切的说,不是一个伤疤,而是一个还在发炎的伤口。任何一个涉及到种族问题的公共表述,无论是以电影、电视、书籍、演讲的形式出现,都是在一条钢丝上行走,一不小心,就会摔下万丈深渊。

这一点,美国议员 Trent Lott 应该说有最深的体会。 2002 年 12 月 5 号,在另一个曾经竞选美国总统的议员 Strom Thurmond 的百岁生日上, Trent Lott 说:“如果当年我们选了你当总统,今天美国就天下太平了!”要知道, 1948 年 Thurmond 竞选总统的时候,曾经公开支持种族隔离。 Lott 此言一出,舆论哗然,社会各界纷纷谴责他的种族主义倾向,连总统都站出来公开批评他。尽管 Lott 再三为他所说的话道歉,舆论对他还是不依不饶,最后他不得不以请辞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的举动来谢罪。

这就是美国的“政治正确”:对少数族裔的感受必须保持高度的敏感性,在公共领域内发言,绝不能随随便便地丑化少数族裔的形象。虽然美国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这一点,但是这已经是整个社会不成文的法律,每个人都在这个不成文法律的凝视下,对言行进行自我审查。

事实上, 不能冒犯少数族裔,仅仅是政治正确的一条。美国社会的政治正确文化,完全可以被概括成以下“四项基本原则”:不能冒犯少数族裔;不能冒犯女性;不能冒犯同性恋;不能冒犯不同的信仰或政见持有者。

关于第一条,有一个比较典型的表现。如果大家留心看好莱坞的电影,会发现导演一般不敢轻易把黑人塑造成反面形象。事实上,无论是“费城故事”里的黑人律师,“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黑人狱友,或者“谈判者”中的黑人警察,黑人总是代表着一个勇敢、正义、智慧的形象――从这个小细节,也可以看出,好莱坞导演们在塑造黑人形象时的谨小慎微――谁也不愿象 Lott 一样跳进黄河洗不清。 911 之前 ,好莱坞电影中还有很多中东恐怖分子的形象, 911 之后,由于穆斯林问题的日益敏感,中东恐怖分子的形象也基本从好莱坞电影中消失了――不能丑化穆斯林的形象,也成了“政治正确”的一个部分。

“不能冒犯女性”这一条,最记忆犹新的例子,就是哈佛前校长 summers 栽的跟头了。在今年一月的某次会议上, summers 宣称,女性在科学方面的成就比较少,可能是因为男女在“内在智能”上的不同。此言一出,群情激愤。哈佛大学女教师委员会写信给他说:“你的行为让哈佛大学蒙羞”。一些校友则宣称,如果 summers 不公开道歉,他们将停止给哈佛的捐款。事后虽然 summers 一再道歉,最后也不得不因为这根导火线而辞职。

不能冒犯不同的信仰或者政见持有者这一项,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美国过去这 50 年对“麦卡锡主义”不断的检讨和反思。虽然麦卡锡主义对马克思主义者的迫害程度与规模,和“斯大林主义”政权对非马克思主义者的迫害历史相比,只能说是小小巫见大大巫,美国社会对真假马克思主义者当年所受的迫害,那个耿耿于怀,简直到了祥林嫂的地步。去年奥斯卡热片之一,《晚安,好运》,是这种耿耿于怀的又一次发作。相比之下,某些社会对残酷、惨烈得多的政治迫害的遗忘速度,不可谓不惊心动魄。

美国版的这四项基本原则,概而言之,无非就是一条,对弱者的同情和保护。它可以说是美国 60 年代以来民权运动的结晶。今天的我,作为一个少数族裔,一个女性,一个无神论者――就差同性恋这一条了,能在美国这块土地上,自由、安全、有尊严地生存,不能不说是得益于这种“政治正确”的文化。换在 100 年前,我有可能面临种族、宗教、性别的三重歧视。当然,这些歧视目前仍然存在,但是“政治正确”的文化基本确保了在公共场合,我不会因为自己的性别、种族、信仰而受到公然的羞辱。

但是,另一方面,因为这四项基本原则,美国人,尤其是公众人物,活在无形的言论审查机制之中。人们私下里关起门来可以畅所欲言,但是一到正式场合,就只能使用一种四平八稳的“正确语言”,以至于形成了一套政治正确的语汇。比如,聋子不能叫聋子,得叫“听力受损的人”,比如凡是用到第三人称单数的时候,不能仅仅用“他”,得说“他或者她”。所以后来有人对政治正确进行恶搞,说要不“家庭主妇”也不用叫家庭主妇了,叫“居家工程师”,“胖子”也不叫胖子了,叫“水平方向受到挑战的人”,“穷人”改叫“经济上还没有准备好的人”,“骗子”改叫“创造性运用事实的人”云云云云。有很多人,尤其是保守团体以及极端自由主义团体,谴责“政治正确”的文化侵蚀了美国的言论自由。甚至有极端保守派认为,政治正确的文化,不过是在马克思主义在经济社会的变革方面走到山穷水尽之后,试图从文化上腐蚀一个自由社会。

还有很多人抱怨,“政治正确”的文化不是解决了问题,只是回避了问题。黑人犯罪率居高不下,不会因为你电影里把黑人全部塑造为好人而改变。大部分恐怖袭击是由穆斯林分子所为,也不会因为穆斯林们烧了丹麦使馆而改变。 Summers 的辞职,不能改变女性科学成就偏少的事实。弱者可能的确是历史的牺牲品,但是让弱者沉溺于这种“牺牲品”的角色里不能自拔,甚至以这种角色为理由去逃避自己的个人责任,去否认这个弱者群体内部的问题,这也的确是“政治正确”可能导致的陷阱。

围绕着“政治正确”展开的这种辩论,本质上,是自由社会里,求真与求善之间的冲突。维护“政治正确”的人,试图在一个充满不平等的世界里,为弱者讨回公道。而反对“政治正确”的人,试图打开一个没有思想禁区的世界,人们可以在其中尽情地追求真理、畅所欲言。说到底,真实的东西不一定美好,而善良的愿望并不等于事实。

我倒是相信,只要政府不强制推行四项基本原则,用国家机器来镇压“政治不正确”的思想和言论,“政治正确”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几千年“政治不正确”的历史,导致了“政治正确”的拨乱反正。“政治正确”的矫枉过正,又导致了“政治无所谓正确不正确”的回潮。商品市场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事实上,观念的市场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调节观念的平衡。就前面几个案例来说,美国政府没有、也不可能强行要求“幸存者”停放。可以说,美国版的四项基本原则是社会自发创造的原则,也将被社会自身消化。既然是“人民内部矛盾”,谁胜胜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社会在这种斗争中涌现出来的活力。思想这个东西,就象石头缝里的草,只要没有一只“看得见的手”将它连根拔起,总能悄悄找到自己的出路。

2006年10月13日星期五

灿烂

秋天来了。

骑车的时候,就看见一团一团的树,红橙黄绿,呼呼从耳边刮过。

赶报告、找工作、写专栏、听讲座,网上溜达……我已经忙到了对生命不负责任的地步。其实应该做的事情是,拿一本书,到河边找个椅子坐一个下午,读书是次要的,休息也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和每一个季节都要肌肤相亲。这才是生命的本分。

我发誓下辈子要做一棵树,慢慢活着,象季节的变换那么慢,重点是无所事事,而且也不用养活自己,架在大地上,熬一锅粥那样,慢慢熬出秋天的颜色。

如果可以选择做什么树,我想做银杏。秋天它黄到尽头的时候,那黄,简直骇人听闻,简直悍然。整个世界的色情浓缩起来,也没有那么黄。简直视死如归,简直悲壮。

那天跟一帮朋友去看红叶,好像也没有看到什么红叶,就顾着跟身边的两个帅哥说笑来着。明天,争取给自己放一会儿假,骑车在cambridge到处转转。象访问一个老朋友一样,跟秋天嘘寒问暖。

顶风而上,转贴现代诗一首,作者马松

《灿烂》

我曾经与花平分秋色
一灿一烂
一直硬挺进冬天
弯弓射走燕子
转身又射去风声

我遇到了灿烂、姹紫和嫣红
我在她们身上左右开弓
看见她们的呻吟如雪
我又遇见了冷和冰
都是我的一妻一妾

是心肝
必须长在绿叶间
是爱人
即使床在天边
她也近在眼前

我曾经走南闯北
把每条路都走旧
我现在每天打量自己
任何看法不仅是伤心
而且如花似玉

2006年10月12日星期四

给老罗的情书

最近牛博上战火纷飞,几个大拿相互厮杀, n 个小卒推波助澜,无数看客七嘴八舌。于是,有人哀叹:牛博不行了,牛博堕落了,牛博被污染了……云云云云。

其实,我觉得“打群架”没什么不好。我记得中学的政治课本上,是这样描述西方的议会政治的:“互相攻轩,吵吵嚷嚷”。后来我有一次看电视,看到英国议会开会的镜头,一边在发言,另一边在起哄,根本不让人把话说完,跟玉米和凉粉搞 PK 似的,毫无体统,才真算见识了“互相攻轩,吵吵嚷嚷”的视觉效果。

在某些国家里,当然是看不到这种“互相攻轩,吵吵嚷嚷”的景象的。某些人的喉咙已经被另一些人给堵上了,所以我们能看到的,自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和谐社会景象。

话又说回来,“打群架”也有打的好看和不好看之分。象成龙、李连杰,打架打得令人眼花缭乱却有章有法,当然令观众赏心悦目。象台湾立法院那样互相扯头发、拽袖子、扔鞋子,当然不太好看。论坛打架也一样,有理有据、有幽有默,当然好看,弄到互相攻击长相、揪小辫子的地步,就不太好看了。

不过,就算不好看,真实的冲突也比虚伪的和谐要好。立法机构“一致通过”某某决议的镜头底下,到处是游行示威、静坐抗议、牢骚满腹、忍气吞声的工人农民小知识分子,其实还不如把矛盾摆到桌面上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们中国人看到外国立法机构里扯头发、扔鞋子的镜头,往往迸发出对民主国家的深刻同情,拿这个来说事,“你看,民主就是这个德性”!其实,咱们国家由拆迁、下岗、土地纠纷等等引起的扯头发、扔鞋子还少吗?只不过是把矛盾藏到电视镜头外面而已,结果不少人还真因为媒体画面干净产生一种和谐社会的优越感了,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论坛上普通博主之间“打群架”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我觉得,版主出来“拉偏架”,却不是太好。

前面有人说,老罗完全根据自己的个人偏好删贴转贴,违反了自由主义者的原则。这个说法当然是不通――它显然混淆了“公共权力”和“个体权利”的区别。以“国家暴力机器”为后盾的“公共权力”,有义务尽量保持“价值中立”。说白了,“公共权力”是裁判,裁判不能参与踢球,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但是老罗既没有控制警察局,也没有掌握军队,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表达他的个人意见,这无可厚非。

不过,牛博网是不是老罗自己“个人”的地盘,这其实是个有点微妙的问题。严格地说,牛博网由老罗投资,维护,编辑,牛博完全可以说这就是他家,其他人,都是他请来的“食客”,主人听“食客”说话不顺耳了,当然有权利让他闭嘴。

但是,正如某网友所说,如果老罗的宗旨就是传播他自己的声音,他完全没有必要弄个牛博。他自己有个独立博客,可以在上面尽情发出自己的声音、转贴自己中意的声音。既然他愿意请很多写手来共同“浇灌”牛博网,而只要有两个以上的人的地方,就会出现不同的声音,说明老罗应该有比“传播自己的声音”更大的理想。从这个角度来说,牛博网又不仅仅属于老罗,而且属于全体的牛博博主。如果说牛博网的“利润”是“牛读者”的点击,那么牛博上的写手是用自己的文字“参股”了牛博网,正如老罗用自己的金钱、劳动以及文字“控股”了牛博网。“控股者”虽然有权把握牛博的发展方向,但是“参股者”也有权发出自己的声音。

当然,“控股者”毕竟是“控股者”,大海航行靠舵手,牛博航行靠老罗。老罗作为网站的创办者,经营者,呕心沥血的园丁,对牛博的发展方向拥有最大的发言权,这无可厚非。不过,“没错”不等于“最好”。老罗的做法是不是违反自由主义的政治原则是一码事,这种做法是不是最有利于牛博网本身的发展,则又是一码事。

是不是有利于牛博网的“发展”,标准是什么?如果老罗认为“我的痛快就是牛博网最大的发展”,或者,“三五知己的交流是牛博的最终目标”,那老罗目前这种立场鲜明、压制异己的做法,自然没什么。不过,我相信老罗追求的,不仅仅是这个。老罗追求的,肯定也不是没有原则的点击率――要不然“老罗推荐”里,应该全都是美女裸照、明星绯闻、名人斗殴了。我相信根据老罗的初衷,牛博的发展目标,应当是越来越多的牛人在牛博写牛文,时不时蹦出点思想的火花、文字的光彩什么的。

如果老罗也同意牛博网追求的是“越来越多的牛人到这里来写牛文”,而不仅仅是自己的痛快或者三五好友的交流,那么我觉得宽容的言论环境是一个前提。写手们如果觉得到一个地方写东西,禁忌太多,自然可能就不愿来。你想,假设网上有 100 个牛写手,可能其中只有 50 个是“请得动”的。如果这 50 个人里只有“自由主义者”才能进牛博,那么可能只剩了 25 个。如果这 25 个人里只有坚决反宗教的人才能进牛博,那么可能只剩下了 15 个。如果这 15 个人里面只有反对中医的人才能进牛博,那么 15 个里面可能只剩 8 个。如果这 8 个里面只有文字风格骠悍不“装 B ”的才能进牛博,那么可能只剩下 4 个。如果这 4 个里面只有关心国家大事不风花雪月的人才能进牛博,那么最后可能只剩下两个人。如果再把“群众”的挑剔算进去,响应他们一会儿这个“不配进牛博”、那个“别丢人现眼了”的号召,最后这两个人很可能只剩一个。你看,加上各种条条框框,到最后, 100 个牛写手里面,可能只有一个有资格进牛博。

当然,我的上述说法可能太极端,其中肯定有无理取闹、诬蔑老罗、诬蔑群众的地方,但是我想说的道理却是大致成立的。

宽容不是没有原则。有些读者一留言就往下三烂的方向去,但是一被删贴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援引宽容、自由,对这种人,胡缠的谆谆教导已经很到位了,我就不罗嗦了。

宽容也不等于毫无立场。老罗尽可以在自己的博客里骂中医或者黎宛冰或者孔庆东,但是,“牛博不欢迎支持 XX 或者 XX 或者 XX 或者 XX 或者 XX 或者 XX ……的傻逼文章”这些说法,我觉得未必是好事。牛博之牛,应当在于水平,而不是观点。如果老罗能够对自己的两种身份――作为个人的老罗,和作为牛博版主的老罗――做一个区分,在前者那个身份下畅所欲言,在后者那个身份下兼容并蓄,对牛博网的壮大发展,可能更有好处。当然,老罗不是超人,换了谁也不可能完全区分自己的个人角色和公共角色,但是至少这可以是一个努力的方向。

最近这几年看网球赛,几乎每次国际大赛,打到最后,都是 Federer 和 Nadal 两人对打,而且几乎每次都是 Nadal 输 Federer 赢。虽然我很佩服 Federer ,但也有点同情 Nadal ,为人家产生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不过后来我听到一个解说员的一个说法,又安心多了。他说: Nadal 的作用,就是让 Federer 始终保持在一个高水平的层次上。

对于打网球来说,对手的含义在于维持一个高手的水准。对于一个论坛来说,引进对手的含义,也当在此。一个自由的社会,不可能不打架,我们所能期望的,只是架能够打漂亮。

我甚至觉得,如果我是老罗,肯定也不会请徐静蕾或者极地阳光这种言之无物的人来,但是我很可能会请孔庆东之流虽然观点“反动”但“头头是道”的人来。好歹人家挺能写,说起啥来总是一套一套,能把某些读者忽悠得一愣一愣。真正对理性的力量有信心的话,根本用不着一言堂,博友们、群众们七嘴八舌就可以把反动派给说倒,犯不着把人家堵门外不让进来,显得咱多怕他似的。作为版主,搞好基本的“环保”,不要让那些下三烂的东西堵塞了言路,就可以了。

我说这些,可能很多嘴。毕竟,跟牛博上的各位大拿,包括老罗,我几乎都不认识。但是,牛博的萎缩或者停滞,是我不愿看到的。我想老罗心里很清楚,有很多人,老罗的私敌也好,论敌也好,幸灾乐祸的看客也好,很乐于看到牛博的倒台或者停滞不前,我不是其中一个。我希望看到牛博的发展壮大,牛人们趋之若骛,左派牛右派牛、科学主义者牛宗教教徒牛、小资女文青牛和流氓男愤青牛在一个共同的“牛”旗下一团混战然而个个身手矫健,希望看到理性焕发出比仇恨、比浅薄、比专制、甚至比骠悍更强大的生命力,所以,请老罗看在我这个良好愿望的份上,宽容我这封一点也不甜蜜的“情书”。

2006年10月10日星期二

学习焦虑

我订了一份杂志,叫《Economist》,已经订了两年了。但是仔细想起来,我发现除了坐地铁的时候,我其实根本不看这个杂志。那为什么要订呢?想来想去,我觉得定《Economist》这件事,至少从形式上缓解了我的“学习焦虑”。

作为一个文科博士,我承认,我有学习焦虑。

据说我们生活的世界已经变成一个地球村了,而我对村里谁跟谁又打架了,谁家玉米种得最好,谁家失火了一无所知,能不焦虑吗我。

又据说我们生活的时代是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这就注定了我的“学习焦虑”还将是不治之症。我刚学习了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最近的和平协议,结果它们又打起来了。我刚知道津巴布韦是非洲的经济典范,立马就又传出那个国家通货膨胀率达到百分之一千的消息。这边刚开一个嘎那电影节,那边又要开多伦多电影节……就这么一个小破村,每天发生的事情让人眼花缭乱,小姐我踮起脚尖往前看,也只能看到舞台角落里一小点的演出。

多少次,半夜醒来,我睁着空空的双眼,为自己不了解巴西的政党制度、不了解东欧的私有化模式、不了解新浪潮电影是怎么回事而吓出一身冷汗。黑暗中,我听见群众愤慨的谴责我:还文科博士呢,连这个都不知道!然后我抖抖瑟瑟嗫嚅道: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那天给朋友X打电话。他是一个电脑工程师,在纽约一个大公司工作,写程序,说是要跳槽。

你们公司待遇、福利不是很好吗?我惊讶地问。

不行啊,学不到新东西,现在当然还混得下去,但是如果有一天万一失业,不懂市场上的新技术,那就完了,他说。

看来,有学习焦虑的,还不仅仅是文科博士。

打开某著名门户网站,其主页的最显眼的位置上,全都是这样的广告“北大总裁EMBA班!”“国贸研究生班两年1.9万!”“2006年学习风暴!”……瞧,整个社会都染上了学习焦虑症。各处的江湖郎中纷纷出马,兜售猛药。“总裁EMBA班”都出来了,得病的,治病的,全都不知道害臊。

学习总归是一件好事吧,我想。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成了一种现代生活的强迫症了呢,人人都赶着去看急诊。我们与社会的关系,多么象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和一个魅力四射的丈夫的关系。随时随地可能被甩掉,所以每天处心积虑地往脸上涂日霜、夜霜、眼霜、防晒霜,一直涂到脸上所有毛孔都被堵塞为止。

上次我回家,就在我所住的城市广场上,看见触目惊心的一行大字“把XX市建设成一个现代化的学习型城市!”估计现在“学习”这个词,就跟口香糖似的,嚼在嘴里,是很酷的一件事。

也是,“三讲”里面,有一讲就是“讲学习”。

为了响应号召,我决定现在就开始翻阅桌上那本崭新的《Economist》,从智利的教育改革看起,北爱尔兰的出口业近况也行。

2006年10月6日星期五

朱莉的立场

《南方人物周刊》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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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有一天范冰冰宣布,如果中国不取消城乡户口差异,她就不结婚,你会怎么想?

你也许会想,范冰冰?城乡户口?这是哪跟哪呀。

前一段,美国性感影星安吉里娜-朱莉和她的男朋友布拉得-皮特宣布,如果美国法律不允许同性恋结婚,他们就不结婚,以此抗议美国法律对同性恋的歧视。事实上,他们不是第一对做出这个决定的明星情侣。另一对好莱坞明星情侣莎莉-塞隆和男友,早在2004年就做出了同样的声明。

当然人们会说:本来就不想结婚吧?只不过是打着同性恋权益的旗号而已。

可是,既然这个旗号本来就可打可不打,他们为什么要打呢?要知道,美国的主流社会是反对同性恋结婚的,打出这个旗号,对他们作为演员的票房,很可能是弊大于利。

有些在中国显得很奇怪的事情,在另一些地方却会显得平常。这些事情里面的一项,就是公民的政治意识。

这里说的政治意识,不仅仅是在饭桌前或者出租车上发发牢骚,而是在这个体制面前,为了真正影响它、改变它而做出积极的努力。也不仅仅是为了扫“自家的门前雪”,而且也是为了管“他人的瓦上霜”。

安吉里娜-朱莉本来也可以象范冰冰们那样,演演电影,做做广告,丧心病狂地出写真集。实在闲得无聊了,还可以开始写博客,把自己生活中的鸡毛蒜皮给兜出来,满足广大影迷的窥视欲。但是,她竟然闯到政治领域,发出自己的声音。

事实上,安吉里娜-朱莉在公共领域的行动,不止于为同性恋呼吁。她从柬埔寨和埃塞俄比亚领养了两个孤儿,以此唤起人们对穷国孤儿的关注。作为联合国难民委员会的亲善大使,她已经出访过15个不同战地的难民营,并且有时在难民营一住就是数月。她已经捐了数百万美元给各种慈善事业,并且宣布要捐出自己全部收入的三分之一。

作为一个公共领域的活动家,安吉里娜-朱莉在演艺界并不另类。

近年来,好莱坞的“政治活动家”可以说是“长势喜人”。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好莱坞就像大学一样,政治活动家以偏左为主流。如果让我列好莱坞民主党倾向的演员名单,我可以列得象长安街那么长(蒂姆-罗宾斯;乔治-克鲁尼;巴巴拉-史翠姗;朱莉亚-罗伯茨;达斯丁-霍夫曼;肖恩-潘;理查德-基尔;凯文-史贝西;约翰-库赛克;爱德-哈里斯;罗伯特-莱德福德;伍迪-哈里尔森……)。而如果让我列好莱坞的共和党倾向的名单,我只能列得象长安街那么宽(梅尔-吉布森;施瓦辛格,还有谁?)。

最引人注目的的左派好莱坞政治活动家,非蒂姆-罗宾斯及苏姗-萨兰登这两口子莫属了。基本上,近年来几乎所有大型反战示威的地方,都有他们婆婆妈妈的身影。最近,著名帅哥乔治-克鲁尼,在政治积极性方面,很有点后来居上的意思,他去年参演了两部政治意味极强的电影:“辛瑞那”和“晚安好运”。前一部是批判美国对中东石油的依赖,后一部反映麦卡锡时代对马克思主义者的迫害。

伊战开始以后,好莱坞成了反战、反布什的大本营之一。众明星们对他们的总统,很有点当年中国群众斗“走资派”的架势:彻底打倒,无情纠斗,再踏上一万只脚。这一点,可以从明星们“反布什言论”节选中看出:

杰西卡-兰格: 我鄙视他。
苏姗-萨兰登: 布什的政策杀人无数。
罗伯特-阿尔曼: 美国的现任政府让我恶心。
伍迪-阿里而森::这是一场种族主义的、帝国主义的战争。
凯文-史贝西: 如果我们按照布什的道路走下去,我们的国家将一去不返。
朱莉亚-罗伯茨:布什实在叫人难堪。他不是我的总统,永远都不是。
理查德-基尔: 布什的计划是一场恶梦。
强尼-戴普:美国现在象个傻冒。
…… ……

当然,也有很多明星,回避最敏感的政治话题,选择在更温和的环保、慈善等公共领域行动。慈善领域舵手级别的明星,是U2的主唱Bono。他积极参与了“让贫困成为历史”的运动,旨在促进发达国家政府援助发展中国家摆脱贫困。2005年,他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提名。

欧普拉,美国著名的女主持人,去年给慈善事业捐助了5000多万美元。
汤姆-汉克斯和迪卡普里奥,在环保方面大量捐款。
斯佳丽-约翰逊,为美国国内的贫困问题呼吁。
罗宾-威廉姆斯加入了“医生无国界”行动。
伊丽莎白-泰勒,第一批站出来为爱滋病问题发出呼吁的明星之一。
“披头士”主唱保尔-麦卡特尼,著名的动物权利的捍卫者。
…… ……

当一个人做出善行的时候,我们管她叫“好人”。而当一大群人做出善行的时候,我们管它叫“文化”。

无论是政治还是慈善,一个公民关心公共事务,用我们中国的老话说,无非就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惜,这么好的传统,竟然被美国鬼子给偷了去。这个传统在我们国家,反倒成了异类。假如范冰冰宣布,如果中国不取消户口,她就不结婚,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拍手叫好,又有很多人会跳出来说:有毛病吧?多管闲事吧?爱出风头吧? 我们已经习惯于沉溺于私人生活,遗忘公共领域。

我们习惯于说:我不关心政治。

但是政治哲学家柏克当年说,邪恶盛行的唯一条件,是善良者的沉默。

据说,安吉里娜-朱莉从埃塞俄比亚领养了女儿扎哈拉之后,埃塞俄比亚儿童被领养的数量,是去年同期的两倍。两倍是什么概念,不太清楚。几百人?几千人?但是可以肯定,成百上千的人,本来上不了学的,现在可以受到教育。本来也许要夭折的,现在可以长大成人。本来只能趴在孤儿院的角落里寂寞地眺望窗外的,现在有爸爸、妈妈可以等。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有毛病的”、“多管闲事的”、“爱出风头”的人。

2006年10月5日星期四

一个人来到波士顿

终于逮着一点时间去 Charles River 旁边转了转。

原以为到了波士顿会闲一点,结果发现还是在救各种各样的火。

Charles River 河边跟我在纽约时家门口的河边公园有点象。绿草如茵,美男美女跑步锻炼身体,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美得跟假的似的。不过,在纽约, Hudson River 和公园之间还隔着一条高速公路,而 Charles River 对于岸边的人来说,触手可及,这一点来说, Charles River 更好。

天还没有冷下来,真好。

但是有种预感,觉得气温随时随地可能自由落体地坠下去。所以每天早上起来,都有隐隐的焦虑,觉得冬天是潜伏的牙疼。

坐在椅子上发呆。左边是一片薄薄的月亮,右边是金光四射的夕阳,后面一群叫不上名字来的鸟类,前面是绵绵的波浪。美得越发假了。

就差一条小狗绕膝奔跑来完整这小资的黄昏了。

然后开始发呆。发呆是我最大的兴趣爱好,这事跟吃冰淇淋一样甜蜜。

昨晚从电视上重看了一遍 Annie Hall ,印象最深的一个片断是 Annie 对 Woody Allen 说: You’re incapable of enjoying life. 突然意识到 Woody Allen 其实跟 Seinfeld 里面的 George 很像: insecure, obnoxious, obsessive 。

怎么任何东西走到极端看上去都像是智慧呢。

但是虚无主义其实笨蛋故作聪明的姿态。

然后又想到刚才听的一个讲座。又想到周五跟那谁吃饭。周六那谁要来。周日要去哪爬山。每样事情都想一点,然后就放下,就像每样冰淇淋都尝一口。

当然也想那些不高兴的事。老头子们推荐信迟迟不写好。看网上谁谁谁的文章不顺眼。对自己的种种不满意。但也是每样就想一点。这就是发呆的好处,不想那么多,只想一点点。

早上跟家人电话。妈妈说:“果果你怎么这么漂亮啊!”果果说:“因为我吃蔬菜呀!”

太阳沉下去,有人抬着划艇在桥上走。然后天就黑了。

我就一个人回了家。

路上碰见一个老太太抱着一只猫。是我到美国来以后见过最帅的一只猫。跟我小时候养的那只猫一摸一样,黄白相间,干净柔软,象块蛋糕。我特别想把那只猫夺过来就跑。

如果我真这么做会怎么样呢?谅这个老太太也是追不上我的吧。这样一想,我还真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街道。

毫无疑问
我做的牛肉炒青椒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2006年10月2日星期一

诗坛风乍起

坦率地说,韩寒跟沈浩波吵架,比韩寒跟白桦吵架,好看多了。韩寒骂白桦,那纯粹是以强凌弱,我都不忍心看。韩寒跟沈浩波掐,这才是棋逢对手。我看得津津有味。

当然不能把粉丝的力量算进去,道理跟人数没关系。

韩寒说现代诗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我不同意。我觉得,写诗作为一种文字游戏,几乎是人类的本能,就像其他一切游戏一样。比如下棋,比如打牌,比如唱歌。人类的进化虽然分散在世界各地,但都各自独立地“进化”出了这些大同小异的游戏。饱暖思游戏,也算是人类的一个高级本能。

说诗歌是文字游戏,没有贬低它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觉得游戏是人类的最高境界之一。世界各地大约都有“文以载道”的追求,尤其是中国。但是诗歌在各种文体中,可能是“道”的成分最少的。它通过文字的排列组合,通过词语的衔接与错位,把文字变成魔术,而魔术是会给人带来惊恐与乐趣的。就算是写诗机器写出来的诗(本质上还是人写出来的,因为套用了一些已有诗歌的格式),比如“请王佩吃月亮”这样的诗句,还是会给人带来惊恐与乐趣。就是说,相对而言,在各种文体中,诗歌最形式主义,最接近音乐,最少依赖“内容”、“情节”、“意义”、“道德”的力量--我们知道,“内容”、“意义”、“道德”这些东西,不但容易受到政治力量的左右,而且也容易被那些写作投机分子所操纵。比如,某些作家就喜欢用写“大题材”来掩盖才华的贫乏。

所以,我向来认为,在各种文体中,诗歌最考验一个写作者的才华。

当然,诗歌能体现才华,并不等于写诗的人都有才华。这么简单的道理,沈浩波显然没有拎清。

比如他自己,他就没有什么才华。他以为别人不喜欢他都是因为他“心藏大恶”,因为他“下流”,所以他洋洋得意。本来就以恶为美嘛,千夫所指,恰恰满足了他那点孤军奋战的英雄主义虚荣心。我不喜欢他,其实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才华,还成天自吹自擂,以为自己盖世无双。如果说有点才华,也就是自吹自擂的时候有点火花。就好像某个产品唯一的好处,就是广告做的好一样。要我看,无论你哪个半身写作,都需要才华。他根本没有,就用嗓门来代替才华。丫写诗就像一个笨手笨脚的人捉蝴蝶,气喘吁吁,却根本就逮不住文字的感觉。如果用他所热爱的下半身说法,就是捅来捅去,捅不到那个洞里去。

顺便说一句,我觉得韩寒“抓蝴蝶”的本领也好不到哪儿去。在“气势远远大于才华”、“观点远远多于道理”这两点上,韩寒和沈浩波倒有点相似。

而且沈同学还喜欢搞门门派派,给别的诗人打棍子、戴帽子、搞文字锦衣卫,动不动骂人“学院派”、“技巧派”、“形式主义派”、这派那派。这就更令人讨厌了。我觉得这是沈浩波最讨厌的地方:把人们对诗歌本身的关注,引向了对诗歌门派的关注。这对于诗人来说,是最不可饶恕的。毛主席自己不爱学习,所以就说知识越多越反动。沈浩波自己没有文字游戏的才华,就说修辞越多越反动。其实修辞之于诗歌,就像辅助线之于平面几何,是柳暗花明的关键。没有修辞的诗歌,走到极端,就是赵丽华的诗歌。事实上,如果去读沈浩波的诗歌,凡是还有点火花可言的地方,也就是修辞出没的地方。

当然,也不是辅助线加得越多,一道几何题就越容易破解,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就懒得罗嗦了。

本来,赵丽华写完全没有修辞的诗歌,作为一种诗歌试验,无可厚非。我其实根本不欣赏大家对她群起而攻之。中国值得群起而攻之的人太多了,根本轮不到她。可气的是沈浩波这种人,非要说你们欣赏不了这种诗歌或者他的下半身诗歌,是因为你们太蠢。这就有点耍赖的感觉了,你明明端了一个空盘子出来,还要别人做吃的“津津有味”状,如果不做津津有味状,就说你味觉有问题。据说,诗人的空洞,是一种有哲学功底的空洞,一种有深度的空洞,不同于普通网民的空洞,你们学不会的,就别努力了。

靠,你负责空洞,我负责挖掘其中的哲学深度,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买卖吗我说。咱俩换换位置怎么样?

再说了,下半身诗人不是最讨厌“哲学深度”这种提法吗?“哲学深度”这种东西,不是“学院派”货色的玩意儿吗?怎么下半身一急,就急成上半身了呢。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沈同学似乎爱以“民间派诗人”自居,结果“网民”的表现,直接把他从“民间派”打成了“自作多情派”。当然,也可以说,网民不代表民间,不知道街上的菜农、民工、流氓地痞算不算民间,要不让他们读读沈浩波的诗?估计等群众的唾沫汹涌而来的时候,沈又会从“自作多情派”变成“找死派”了。

当然,我不觉得菜农、民工、流氓地痞是检验诗歌好坏的标准,就像我不觉得教授、文学批评家是检验诗歌好坏的标准一样。我觉得扛着“民间”的大旗狐假虎威的做法,实在没有必要。任贤齐说了,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

其实学院派也好,民间派也好,作为诗人,大家都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搞什么派系斗争。不如大家一起长途跋涉,回到文字本身。至于群众接不接受,网民接不接受,倒是次要的事。我想象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能够通过文字的奥妙,与世界达成和解。不一定是那种“被接受”的和解,而是那种“接受不被接受”的和解。

说实话,写诗是人权之一,便是没有才华的人,也还是有写诗的权利。就算是没有才华的人,如果对语言的魔术抱有一种探索之心,也还是一件好事。我同意沈浩波的这种说法,一个时代无论如何堕落,不能堕落到没有诗人。就是说,一个时代无论如何狂妄,不能在美的可能性面前失去谦卑。但是,这不等于说,只要是诗,就是好诗。只要是以写诗为爱好的人,就是时代的先锋。诗坛,正如其它任何“坛”,肯定也是良莠不分,肯定也有投机分子。因为写诗这个行为本身,划分出一个精神特权阶层,让群众夹道欢迎,我觉得,这个要求比较过分,跟“出身论”、“血统论”异曲同工。至于把诗歌写得一文不值还要命令整个社会对它顶礼膜拜的人,我看,不但不能拯救一个时代的堕落,其实是在恶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