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27日星期一

每一个不完美的人都想爱上一个完美的人

关于《那么,爱呢》的访谈。

GNC: 你好。

刘瑜: 你好。

GNC: 咱们先聊聊《那么,爱呢》这个作品,然后再聊文学、八卦,怎么样?

刘瑜: 好。

GNC: 《那么,爱呢》这个作品是在网上连载的,写的是海外中国人的网恋故事,也许有读者不了解,你简单介绍一下《那么爱呢》的情节吧。

刘瑜: 情节很简单,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在纽约的华人圈子里,一个萎缩男和一个势利女斗志斗勇的故事。

GNC: 讲讲当时创作的动机是什么?

刘瑜: 没什么动机。道听途说一些故事,然后受了刺激,然后就写了。

GNC: 受了什么刺激?

刘瑜: 说得严重一点,就是爱的残酷吧。残酷倒不在于它怎么伤害人――毕竟,被爱伤害也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残酷在于爱情,而且为什么是爱情这样一个本该美好的东西,对人的怯懦、渺小、贪婪的暴露。或换言之,在于它对人的“有限性”的暴露。便是爱,也无法拯救这种“有限性”。便是爱,也会暴露这种“有限性”。便是爱,也要恶化这种“有限性”。这里面,有种看起来龌龊但实际上挺苍凉的东西。

GNC: 故事的灵感来自于身边朋友?

刘瑜 says: 算是吧,从每个人身上挤点东西,再加上道听途说,拼凑起来的,又经常去“未名交友”网站潜水,弄得现在人们跟我在一起,都很提防我,把我当贼防。

GNC says: 哈哈,防不胜防啊。

GNC:海外华人的爱情,也始终是一个文学题材吧,象“北京人在纽约”,“曼哈顿中国女人”什么的,你觉得你的这个“海外华人爱情故事”和一般的海外华人文学有什么区别?

刘瑜: 留学生文学总的来说我读的不多,以前80、90年代的留学生,可能生活特别苦,老刷盘子什么的,所以那时候的文学,都有股子怨妇情结。现在身边的留学生里,也还有这种怨妇情结,什么国内的同学现在当老板了自己还在美国打工,国内的同学怎么吃香的喝辣的享受生活,我们怎么怎么省吃俭用等等,我对这种怨妇情结挺反感的。不就是怀念一种阶级上的优越感呗,跟真正的“思乡”没什么关系。我自己对那种白领啊、中产阶级啊之类的优越感本来就缺乏体验和向往,对它的丧失也没有什么留恋,反映到我的小说里,就是,我自己觉得啊,我笔下的人物,不管是好是坏,都有一种人性的完整性,而不是一个个由于身处异国他乡而把生活简化为生存的人。

GNC says: 《那么爱呢》算是一个网恋故事吧?现在网恋小说层出不穷,你觉得你的这个小说有什么特色呢?

刘瑜 says: 《那么爱呢》是网恋故事,而且是典型的网恋故事。和大多网恋小说的不同,要我说啊,“最大的不同就是完全不同”,呵呵。大多数网恋小说,还是把“网络爱情”当作一个“罗曼蒂克”的东西来写的,这个,在本质上,和琼瑶小说也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把邂逅的地点从咖啡厅、火车站、图书馆换成了网络而已,而且,由于网络的“无限性”,实际上是把这种“浪漫”给无限地放大了。《那么爱呢》对这种无限放大的希望,是一个打击。恰好相反,《那么爱呢》里面的故事是在说,即使是网络也无法拯救我们在爱情上的无能。不管是科技发展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多少可能性,我们还是被困在人性的现实性里面。而且,恰恰是由于网络的“无限性”,人在爱这个事情上的“无能”也给无限放大了。

GNC: 这么说你对网恋评价很低?

刘瑜: 没有太多好感,感觉它不过就是增加了恋爱的速度而已。每个人在情场上周转的速度加快了,折旧损耗的速度也加快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当然有机会认识更多的人,这是一个好事,对空间的局限性有一个突破,但是如果你到处挖洞,却一棵树苗都不好好种,又有什么意义,1000个零还是零。网络的问题就在于,它给你一种错觉,以为你有无限的机会,但事实上,爱情不仅仅是机遇的问题,而且是一个能力的问题。

GNC says: 有网友说,你这个小说反映的是纽约中国人的生活,可能国内的读者不一定有共鸣,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刘瑜: 我不大同意这个说法。我觉得我写的首先是人,其次才是留学生这个身份。这个身份在很大意义上是无关紧要的,或至少,对于人物的心态和故事的发展,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我可以把这个故事的地点改成北京,或者河南某个县城,但这个故事本身的性质不会改变。当然,留学生生活的“特色”对故事有影响,但不是决定性的东西。

GNC: 看的时候,觉得里面的人物算计的特别多,当时还奇怪,哪里来的时间?是因为不爱吧?

刘瑜 says: 其实算计得也不算太多,只是我用放大镜来照,显得比较多。

GNC says: 这里面是不是有些夸张?真的会想那么多么?

刘瑜 says: 当然我选的人物也稍微极端一些。不过总的来说,我并不觉得他们的很多想法,超出了“正常人”的思维。男主人公王徽稍微有点,但也不算太极端。

GNC: 这里面有没有反映你的爱情观?

刘瑜: 确切地说,反映我对爱情的焦虑吧。

GNC: 那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刘瑜: 盲目、绝对、相互毁灭,原子弹一样。事实上我觉得啊,真正的爱情是有害健康的,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快乐和痛苦都很多地取决于别人,所以也特别地脆弱。

GNC says: 可不管快乐还是痛苦都觉得是享受,都觉得值。

刘瑜 says: 觉得值是后来回忆中的感受,把它当文学素材时的感受,呵呵。经历痛苦本身的时候,还是觉得挺倒霉的。觉得自己好像手无寸铁地走在一个战场上,那么地脆弱。

GNC says: 说到《那么爱呢》,里面人物离这个状态挺远的。

刘瑜 says: 《那么爱呢》里面的人物刚好相反,因为人们潜意识里都知道爱让人脆弱,所以都选择用不爱来保护自己。

GNC: 这个状态是不是跟留学生活有关呢?留学生活与国内的差别?

刘瑜 says: 差别就是这里没人管你,你得以享受自由,同时也要承受自由带来的焦虑。

GNC says: 哈哈,我们大学一老师警告我们“自由是宝贵的,选择是痛苦的。”

刘瑜 says: 其实很多人,甚至大多数人,都是希望被“引领”着前进的,而自由是一个旷野,在旷野里,你会迷路,孤单,还有各种陷阱。

GNC says: 可是这种自由好像不包括爱情上的,似乎在美国很多中国人抱怨选择太少,所以不自由?

刘瑜 says: 其实现在的人有很多方法扩大选择范围,网络也好,旅行也好,参加各种社会活动也好,国内的亲戚朋友介绍也好,在选择范围上来说,当代的人比任何时代都自由。但是当代的“爱情”,更大的问题不是选择范围的问题,而是对爱情,对自己存在误解,每一个不完美的人都想爱上一个完美的人。

GNC says: 这样说的话,海外的爱情生活和海内也没什么区别?

刘瑜 says: 可能还是有点吧,国内的人恋爱更放松,更象是谈恋爱,这边的,更直奔主题,更像是找个伴。一方面是从国内的环境移植到这里,老同学、朋友、父母、亲戚的关系被彻底斩断,另一方面估计也受美国相对“人情淡漠”的影响,海外中国人都相对急迫地建立一个家庭或者找到一个稳定的伴侣,来解决孤单的问题。所以在这边的中国人里,恋人往往是“多功能”的,既是恋人,又是家庭,又是亲戚,又是朋友,又是哥们,又是事业伴侣,又是社会保障……每个人的恋爱,都是孤注一掷的努力。

GNC says: 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刘瑜 says: 是,一方面急于得到别人,另一方面又舍不得交出自己。好像一个很饿的人逛一个大食品店,一方面特别饿,一方面有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买起。何况,看中的东西又往往买不起,呵呵。

GNC says: 极其形象……有些读者问你为什么不写温馨的纯情的爱情故事?

刘瑜 says: 第一,我没见过多少纯情的爱情故事。第二,我喜欢残酷里面的力量。我觉得痛感是写作的爆发力所在。

GNC: 在网上连载时,你这个小说的语言特色引起挺大的反响,有人说象钱钟书,你怎么看?
刘瑜: 钱钟书是大名人,我不喜欢跟大名人扯到一起抬举自己,或者说,我也没觉得跟大名人扯到一起就是抬举了自己。人家这样联想,大约是因为这个小说语言上比较诙谐,写的又都是些留洋的“loser intellectuals”。

GNC: 有人说你的东西不象女孩子写的。

刘瑜: 可能吧,我精神上本来也不是那么“女孩子气”。基本上我是个反感各种条条框框的人,包括性别意识给人带来的条条框框。

GNC says: 如果有读者看到结尾不满意,请你预先开导一下他/她。

刘瑜: 哈哈,这个问题有意思。感觉我捅了读者一刀,现在读者要让我付医药费。看到结尾不满意,如果是指没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的话,那我的开导是: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其实吧,怎么说呢,我喜欢现实的坚硬,不喜欢童话的软绵绵。写作对我来说,也是不断试探自己对残酷、黑暗的东西忍受力限度的过程,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写作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极限运动”,有一种刺激性,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极限运动,所以别人要是不满意,我也理解。

GNC: 有读者说,你写的说到底是一个悲剧,但是悲剧固然打动人,如果能够描写人在悲剧当中的抗争,在灰暗之中加入一点阳光和希望,这个作品会更好一些。刘瑜: 可能吧,不过我并不觉得我笔下的人物没有挣扎,或者没有希望。更重要的是,写作需要一种爆发力,而激发我写东西的那个“爆发力”,不是那种蓬勃向上的东西,而往往是令我触痛的东西。这个可以算是我的缺点,或者特点,但无论如何,一个写东西的人只能从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出发,而不是从写作对他人的效果出发,否则要么写不出来,要么写得矫情。可能有些作者写东西的爆发点就在于那种“在逆境中奋起”之类的情绪,可惜我不是。

GNC says: 你怎么看自己这部作品?

GNC says: 我怎么看待自己这部作品?……除了语言上有点过于密集以外,我基本上对这个作品挺满意的,包括它的结构,它的内容,它的色调。有读者跟我说,可惜没能把它和一个“纽约职场”的故事结合起来写,不然可能更“大气”一些,更像是纽约华人水深火热生活的“画卷”,呵呵。我觉得说的有道理,不过我写的时候本来只想写一个小短篇,根本没有往大里想,写成了这个规模,自己已经吓一跳了。


GNC: 现在我们聊聊你作为一个文学青年的成长历程吧,呵呵。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呢?比较严格意义上的。

刘瑜 says: 严格意义上的,98年左右吧,但是始终也只是一个断断续续的业余爱好而已。

GNC says: 98年?还记得怎么开始的?一时冲动还是压抑已久的爆发?

刘瑜 says: 之前在大学的文学社,跟几个朋友写东西,自娱自乐,互相交流,后来97年一个朋友说,一个出版社想给一批大学生出书,让我正儿八经写点东西,98年夏天,就开始涂鸦了。虽然后来事实上,他也没有给我们出书。

GNC says: 咦?在文学社不叫写作么?

刘瑜 says: 文学社写些情绪化的随笔、短文什么,挺无病呻吟的那种。90年前期和中期,做文学青年还不算太丢人的事,但是气氛也不是特别健康,不是很多元化,受海子什么的影响,大家还是把写作当作一个挺悲壮的事,结果悲壮也成了意淫的一种。

GNC says: 呵呵,就是张口闭口“以梦为马”那种?我倒是觉得那是朦胧诗衰落以后的一次复兴。

刘瑜: 对,大学的时候,张口闭口就是“以梦为马”什么的。挺虚的,写的东西都没有体验和感情的根基,就是坚持一种表情。但是另一方面,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后来的文学风气,再也没有人象90年代初之前那样问“大问题”了,都偏执于、沉迷于“小”体验,坚持另一种表情,而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大问题都是假问题。

GNC says: 后来就非常小。

刘瑜 says: 是,后来整个文学界就“沉溺”于小。

GNC says: 小女人,小资,小情调,小事件。再说大问题就不是文学青年了,就是愤青了。

刘瑜 says: 有道理,80年代文青和愤青是一体的,后来分工了,但是要我看分工的后果就是彼此的力量都削弱了。现在文学青年都陷入在一种“自我厌恶”的情绪里。

GNC says: 哈哈,不想被当作文学青年又无力摆脱。

刘瑜 says: 骨子里可能还是在“市场经济”面前的不自信。觉得“有本事”的人都“干事业”去了,唧唧歪歪的人才写东西,所以文学青年干脆在被羞辱之前自我羞辱,于是形成了一种“自我羞辱”的文化。另外,“文学”要求一个人“暴露”,暴露自己的情绪,感情,想法,而暴露让人尴尬,自我羞辱也有助于消除尴尬。

GNC says:回到问题,第一部自己认可的作品是什么?

GNC says: 99年的时候,在《芙蓉》登了一篇“校园纪事”,一个文学期刊。

GNC says: 那篇作品是短篇小说么?讲什么的?好奇ing.

刘瑜 says:写的是几个校园生活的片断,象一些素描。

GNC says: 以前写东西是不是更情绪化?

刘瑜 says: 是,更情绪化,但未必更真实。因为那个时候--如前所说--也有那个时候的文学时尚,也受到它的影响。

GNC says: 其实有些时候,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是很难不受周围氛围的影响的。

刘瑜: 是,尤其在中国,“集体主义”的文化根深蒂固,就是文学圈子,大家有意无意地,会保持“步调一致”。无论这种“步调”是70年代的“主旋律,80年代的海子,90年代的“调侃笔调”,还是后来的“下半身写作”。总之,大家都有一种”跟风“倾向,以前是上面发动的,后来是社会自发的,可能在”集体主义“的情绪里,大家容易有安全感。

GNC says: 那么现在呢?你有没有觉着自己受什么影响?

刘瑜 says: 有影响,不过最核心的东西是自己的。

GNC says: 一直想问你喜欢的作家。

刘瑜 says: 我读小说很少,真的是令人惭愧的少。当然不完全怪我,很多东西写的惨不忍睹,读不下去。张爱玲和王晓波算写得不错的,张爱玲更精致,王晓波文笔一般,但是情绪总是很稳妥。

GNC says: 呵呵,也喜欢张爱玲。但奇怪的是,她的作品真的是个审美的过程,惊心动魄的看完了,心脏归位了,也就完了。

刘瑜: 是,读张爱玲的东西,一句也舍不得漏的感觉。这是她最特别的地方。别人的小说,你是在读故事。她的小说,你是在读文字。非常不同。

GNC: 外国作家呢?

刘瑜 says: 外国作家,不瞒你说,我读得更少。以前读伍尔夫的时候,有震动,但是她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卡夫卡之类的,根本读不下去。从文字的角度说,我怀疑任何被外国作家影响的可能性。当然,哲学、精神层面上可能会被影响,但往往不是被外国文学家影响,而是他们的哲学家、思想家。总的来说,对我写作影响最大的,应该说还是生活本身而不是别人的作品。

GNC says: 嗯,你那些无穷无尽的精当的比喻真的是学不来的。没法从别人那里学来,别人也没法从你那里学来。不瞒你说,你那些比喻真的极其出色,让很多人(比如我这样的)十分沮丧。
刘瑜 says: 彻底放松的时候,声音、图像、记忆、动作、味觉、触觉,都会融会贯通。

GNC says: 原来还觉得有可能是因为你看了谁的什么秘籍,想有朝一日也偷一本。

刘瑜 says: 说到秘笈,我自己觉得啊,多读一些好的诗歌,可能对想象力有帮助,虽然我并不是这样过来的,但我猜想是这样。

GNC says: 是的是的,现代诗歌一个观点是要限制比喻的数量,但比喻嫁接到小说或者散文中却熠熠生辉。

刘瑜 says:诗歌把词语从它常规的意义、句型、语法当中解放出来,有助于作者创造性地使用词语。

GNC says: 说到这里,看过你的一些比较长的诗,觉得不是传统意义的诗歌。

刘瑜 says: 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叫它”诗歌“,只叫它断句,呵呵。

GNC says: 不是传统意义的诗歌,不过我很喜欢。

刘瑜 says: 有时候情绪会处于一种“中间状态”:你既不想受语法的规范,但还是想叙事,所以就有了那么一种”短句“体裁。

GNC says: 是不是有些时候有些状态和心情只能用诗歌来表达?

刘瑜 says: 诗歌的好处在于你没有系统的故事可讲的时候,还可以写作,为情绪本身盖一个宫殿。

GNC says: 可不可以说,诗歌或者“短句”更少雕饰更接近于某种本质?

刘瑜 says: 写小说的话,你得有故事、情节、经验,需要一个“对象”,像是做爱,但是诗歌不需要对象,更像是手淫,诗歌更自由,可以“随地大小便”……呵呵。

GNC says: 对,就是这个更自由。所以有时候更直接,可以更一针见血。

刘瑜 says: 当然因此诗歌对才华的要求也更高,因为除了“词语”,你没有别的武器。不象小说,你还可以借助情节、思想什么的。

GNC says: 完全认同。有时候有的小说像是技工干出来的……那小说的优点呢?

刘瑜 says: 小说的优点当然就是可以表达更系统的东西。。。而且故事、情节本身的“弧度”可以很优美,诗歌没有那个弧度。诗歌有一种破碎的美,小说更能表现结构的美,类似于建筑的美。

刘瑜 says: 刚才说到外国作家作品,除了文学作品,其他哲学方面的呢?

刘瑜 says: 哲学方面的,以前在全国人民读尼采萨特的浪潮中,也读过一些,受到一些影响。但是总的来说,我觉得与其说是他们影响了我,不如说是他们的一些想法和我一些焦虑相呼应,相印证。我自己觉得自己的文学写作有哲学化的倾向,但不是因为我读了什么什么书的缘故,而是因为我天然的思维方式。

GNC says: 能不能具体谈谈?

刘瑜 says: 对反讽式的东西特别敏感,对善恶、好坏之间的微妙转换特别好奇,对同样美好但是方向不同的价值之间的冲突特别敏感,对“存在与虚无”的焦虑,对事务的复杂性和微妙性总有惊叹等等.……好像扯远了。

GNC: 不,这个应该是写作的基础问题。那么在你的写作过程中,或者通过写作,焦虑有没有缓解?

刘瑜 says: 有,一个是写作的过程能整理自己,象打扫房间一样。再有就是驾驭文字本身的快感,类似于开快车兜风的感觉。可能我是一个很激烈的人,写作满足我激烈地做一件事的愿望。
GNC: 那你自从98年左右开始写东西以后,写的作品多吗?

刘瑜: 很少。我99年一年在忙出国,00-03年忙上课考试,到03年以后,才稍微有些空闲,猛地想起文学青年这回事来。之后写了几个小说,少量的随笔和诗歌。

GNC: 记得03年《孤独得象一颗星球》在网上连载时,很多读者颇为惊艳。不过这个《那么,爱呢》风格和《星球》好像迥然不同。

GNC:是,从读者的反映来看,喜欢《孤独的象一颗星球》的读者,和喜欢《那么,爱呢》的读者,是非常不同的两个读者群,类似于喜欢new age的人和喜欢摇滚的人的不同。我在网上写的几个小说,语言风格都截然不同,“孤独得象一颗星球”,完全是短句,语调灰暗,是在巷道里迷路的感觉。“那么爱呢”,长句多,而且语言浓度高,是子弹笔直向前飞行的感觉,写的读的都会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个,跟我的个性有关系,说得好听点,是丰富,难听点,是分裂。我觉得精神分裂让我获得了更多的精神自由,不被“一致性”束缚,而我是个对自由很贪婪的人。

刘瑜: 你是学什么的?专业和文学相关么?

刘瑜 says: 我学的是政治学。

GNC says: 好像和文学也是比较隐秘的相关的。

刘瑜 says: 对,看你怎么理解政治。如果你把政治理解成一个人与人之间的权力关系,一切故事都有政治的痕迹,爱情故事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那些没有写出这种微妙权力关系的小说,无论它是平民文学,还是小资文学,都只能是二流的。当然,就算你对政治作狭义的理解,只把它和国家、民族、阶级、政党、统治关系等等联系起来,政治和文学仍然是非常相关的。那些看起来专注于“私人写作”的东西,都有它隐含的政治态度。沉默就是它的态度。所以我从来就认为象“身体写作”,上海宝贝之类的东西,是非常“政治保守”的一种写作,虽然看上去很“放荡”。

GNC says: 介意不介意介绍一下你的求学经历以及对你的影响?母校了什么的。

刘瑜 says: 我学业上啊,顺得一塌糊涂,中学保送大学,大学保送研究生,在清华大学工作一年,然后出国直接去哥伦比亚大学读博士。

GNC says: 哥大的生活对你有什么影响?

刘瑜 says: 这里的人,无论老中老美,都给我一种中规中矩的感觉,属于目标明确、脚步坚定的那种,对我没有太大影响。如果说有影响,也是情绪的而不是个性的思想的影响。不过,我挺欣赏美国青年的单纯,中国的青年大多在追求一种“情绪的时尚“,酷,颓废,无所谓,先锋,实际上不过是随波逐流的另一种形式而已,反而是单纯的东西让我觉得有个性,而且,一个青年很单纯的国家,让你觉得有希望。

GNC says: 整体而言,你的爱情经历像求学经历那样顺么?

刘瑜 says: 刚好相反吧,谈一个崩一个,基本上情场上的灾星.

GNC says: 中国足球似的?

刘瑜 says: 中国的银行似的,人家在我这存款,我把人家的存款弄成呆帐坏帐,呵呵。

GNC says: 拐到小资上,怎么看所谓的“小资文学”?

刘瑜 says: 比如说?

GNC: 安妮?

刘瑜 says: 没看过。

GNC: 怎么看“美女作家”?

刘瑜: 我就不落井下石了。

GNC: 如果别人叫你“美女作家”呢?

刘瑜: 叫我美女,叫我作家,千万别叫我美女作家。写作和长相是毫无关系的两件事。

GNC: 《那么,爱呢》是你出版的第一本书?

刘瑜: 是。

GNC: 那你近期还有什么写作计划和出版计划?

刘瑜 says: 写作方面,有一些小说的想法,有两个短篇和一个长篇的构思,但是暂时没有时间去写。另外一个想法是,在今后5年内,系统地写一些政论性的东西,但是不想写成学术著作,而是半学术半随笔的性质,平易近人的那种――毕竟拿着中国人民、美国人民的税钱,学了这么多年政治学,有义务给社会反馈一点东西。出版的话,我相信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么爱”和“星球”两本书都要在今年夏天先后出,“从头再来”要在一个杂志登。台湾的出版那边也有朋友跟我联系。关键还是我自己没有时间写,明年想毕业,今年要专心写毕业论文。

GNC: 你觉得写作有什么困难吗?

刘瑜: 时间是一个最大的问题。毕竟我不是专业的作家,没有那么多时间写东西。另外一个障碍是思维方式的。在某种意义上,我的专业是“反文学”的――文学讲究直觉、美感、故事性、灵感,而社会科学讲逻辑、论据,严密性、推理,所以在思维方式上会有冲突。另外一个障碍,当然就是生活体验的问题。我基本上都是从校园到校园地转悠,生活体验非常有限。缺乏体验的东西,你无法写出生动的细节,而细节的缺乏,是一切小说、电影的致命伤。

GNC: 以后会做职业作家吗?

刘瑜: 经济条件允许的话,可能会。职业作家听上去有点恐怖,叫自由撰稿人吧。总的来说,我既是个文青,也是个愤青,所以我的野心,始终是把二者结合起来,做一点事。

GNC: 嗯,问得差不多了。

刘瑜:好的,谢谢你的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