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才意识到,我是一个非常缺乏弹性的人。
比如,虽然我出国这么多年,对于吃,我就是喜欢吃中国菜。在中国菜里面,最好是川菜。在川菜里面,最好是渝乡人家。在渝乡人家里面,最好是百盛商场楼上那家。在百盛商场楼上那家渝乡人家里,最好点水煮鱼。
我身边的朋友都已经纷纷对三文治、比萨饼、各式奶酪缴械投降了,只有我,7年之后,还在辗转反侧地思念那一大盆红灿灿的水煮鱼。
当恩华举着一块臭了吧唧的blue cheese说“好吃”时,我不知道该为自己的民族气节而骄傲,还是该为自己的偏执口味而羞愧。
对于理想住宅,我也有非常固执的念头。我就想住在人口一百万以上的大城市。高层公寓楼,10层以上,开放式厨房,竖条的地板。
注意!竖条的地板!方块状的地板不行。
哦,对了,楼下步行5分钟之内一定要有卖酱油的地方。
当然最好那个卖酱油的地方是一个大超市,最好超市里还卖冬瓜和卤猪耳朵。
10分钟之内一定要有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里最好要有卖chai 的。
你不可能用乡间的田园风光说服我的,也不可能用游泳池草坪有落地窗的大客厅来说服我的,甚至你拿比尔盖茨的豪宅跟我换我都不动心的。我所要的,如此清晰、僵硬,就象卡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影响了我对其他食物的胃口。
我怀疑自己是心理上始终没有超越童年的某个阶段。我侄子,三岁的时候,睡觉一定要反复捏着他的小毯子的边,否则就睡不着。现在他五岁了,不再需要捏他的小毯子。而我,还需要无数“小毯子”的安慰。
落地灯必须是朝上开口的。
电脑必须是3磅以下的。
运动必须在黄昏的时候。
水果必须不能带任何酸味。
如果我买车,必须买beatles.
如果我养狗,必须是poodle。
听听,必须!必须!必须!凭什么要求这么多“必须”!这样反社会的人,被生活教育得鼻青脸肿,是多么的罪有应得。
我就这样蜷缩在我僵硬的渴望里,就象金正日蜷缩在朝鲜,顽强地自绝于人民。
一个缺乏弹性的人,多么可悲。虽然她的渴望无比坚硬,但现实总是更坚硬。
我觉得我必须身高165公分以上,但是基因没听我的。
我觉得我必须有三五知己隔三差五跟我一起吃饭吹牛,但是际遇没听我的。
我觉得樱桃的价格必须降到一块钱一磅,但是水果贩子没听我的。
我觉得恐怖分子必须停止袭击平民,但是恐怖分子也不听我的。
总而言之,全都反了,他们,她们,它们。
于是,我就成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的我,既没有住上10层以上的公寓楼,也很难吃上渝乡人家的水煮鱼。垂头丧气地长大,意识到生活不是我爸开的银行。
很快,我就要去剑桥教书。人们碰到我总是问:得到这个教职,你是不是特别激动啊?我特别想语重心长地对这些人说:同学,到那我家楼下又没有卖冬瓜和卤猪耳朵的超市,有什么可激动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