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11日星期一

关于德先生与赛先生

老罗和方舟子最近“吵架”这件事本身,我不想评论。但是最近读老罗链接的所谓“网人评……”,我发现对这事的讨论,已经不再是对“方舟子离开牛博”这事“就事论事”了,而上升为一批人对“民主自由派”的攻击。到这里,我觉得我有话要说。

在我说我要说的话之前,我想转贴一篇“批罗”文章。转贴这篇文章倒不是因为我对作者TC本人有什么意见,而是因为我觉得这篇文章对我刚才说的观点比较有代表性。

――――――――――――――――老罗的逻辑和教徒高度一致   作者:TC   老罗这篇《对读者评论和留言的答复》写得不错,把嘴脸摆上台面让大家都看清楚了。   “网络上有点影响的,搞民主宪政理论的作者们,很多都被方舟子骂过。我这样问过方舟子,方先生你是不反对自由民主的吧?方舟子说当然。我说那你怎么跟那么多倡导自由民主的作家和学者都吵过架?”   老罗的逻辑和教徒高度一致。宗教和科学的重要区别之一,就是宗教的圣人是不能碰的,而科学家不管多伟大,后人都可以随便批评其错误。   中国的所谓自由民主领袖,绝大多数都一副鸟样,基本上仅仅停留在言论的华丽上,而且形式华丽而已,内容漏洞百出。可悲的是,大多数号称要追求民主自由的人,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华丽的POSE上,不管自民领袖们论点多么幼稚,论据多么站不住脚,底下小动作做得多龌龊,只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摆出华丽POSE,那其他一概是可以不论的。不仅不论,还不准别人论,否则就是反民主,反自由。   比如说这次PX事件,反PX英雄们拿错误的论据出来反对。然后有人说,虽然你们反得没错,但论据有问题,建议换个正确的论据。然后POSE党们就怒了,说,你小子居心不良!政府走狗!重要的是要反对,只要反对就行了,论据对不对有个P关系!   POSE党们是见不得指出任何错误的,只要POSE方向正确,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动,哪怕其他人是出于帮助他们的好心,想帮他们改正错误,也不行,坚决捍卫POSE的纯洁。   POSE党们要坚决捍卫领袖崇高地位,谁指出自民领袖的错误,就是没有对自民领袖心存敬意,一律干死。要是谁胆敢和自民领袖吵架,更是大逆不道,POSE党党纲写明,和自民领袖吵架=反自由反民主。   貌似和宗教差不多嘛。   哦,中国某著名自民领袖不是自称“自由主义基督徒”吗,怪不得,真是和他妈逼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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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说我的看法:

1. 关于“科学”与“自由民主”的关系

有不少网友指出,搞“自由民主”也需要科学精神,这当然是没错的。如果为了某个政治主张而胡诌论据,无论这个政治主张多么高尚,也是不应该的。“科学精神”对于提升民主质量的作用,勿庸置疑。许多大型的公共工程的论证,不仅仅是个“利益均衡”的问题,而且需要有“技术可行性”的讨论。

在一点上,我相信大多真正信奉“自由民主”的人都会同意,我不知道TC所说的“pose党”是谁。在方舟子转贴关于PX毒性的文章之后,“反PX英雄”之一连岳的第一反应就是表示要踏踏实实去收集科学依据(见其博客),牛博上绝大多数留言的读者也是这个态度,而不是象TC所说的那样破口大骂“你小子居心不良!政府走狗!论据对不对有个P关系!”这种把自己的想象强加给“自由民主派”然后给“民主自由派”贴个“pose党”的标签的做法,我很不以为然。

回到“德先生”与“赛先生”。虽然搞“自由民主”需要科学精神,但是同时,搞科学也需要自由民主。“自由主义”对科学的作用几乎是不言自明的:文革的时候专心搞科研可能会被打成“白专道路”,中世纪的时候说个“地球是圆的”都可能被烧死,大跃进的时候不允许对政策的基本讨论,才会闹出“亩产万斤”这样科学上的闹剧。一个连基本的言论自由都缺乏的社会里,难以想象理性的声音能够得以声张。在某种意义上,整个科学存在的空间都需要“自由”为其奠基。方舟子《批判中医》之类的书,如果发表在200年前,一个信中医的县官没准就可以把方给整死。

民主对科学的作用同样不可忽视。如果把民主仅仅理解成一种“投票机制”,它跟理性似乎没有必然的联系,就是个“利益表达”的方式而已。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个“投票机器”和它所所驱动的整个政治、社会“讨论机器”的运转联系起来,民主至少对于促进政治决策的“科学性”是非常必要的。今天郭凯的博客里说到政府准备停建一个“煤变油”的项目,因为它耗水量太大,但是郭凯质疑道:“为什么要等到100亿砸进去以后才想到这个耗水量太大的问题呢”?你可能会说这恰恰证明了没有“科学论证”的政策的灾难性,但是它同样说明了“民主决策”的重要性,正是因为类似的决策没有经过真正的民主讨论,才会有这种“一拍脑袋就立项”的现象:科学的声音进入政治决策程序,不是自动的,而是民主化的结果。

正是基于民主、自由对于科学发展、科学决策的重要性,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把“自由民主精神”与“科学精神”对立起来,褒一贬一,在我看来,对自由民主的伤害就是对科学的伤害,反之亦然。

2.自由民主是不是一种“宗教”?

TC说“老罗的逻辑和教徒高度一致。宗教和科学的重要区别之一,就是宗教的圣人是不能碰的,而科学家不管多伟大,后人都可以随便批评其错误。”

先说说这话中的逻辑错误吧,老罗询问方舟子对王怡的态度,他表示过“凡是主张自由民主的人都不能批判”吗?和菜头不也主张自由民主吗,他不也批判?老罗出于个人偏好比较欣赏王怡,是因为他看不出王怡有什么大的“问题”,而不是因为把王怡当作“自由民主的圣人”,就象方舟子反对朱学勤批判杨振宁,不是因为方舟子把杨振宁当作“科学的圣人”,而是因为他不觉得朱学勤的批判有什么道理。如果有一天老罗发现王怡主张“中医万岁”,我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批判王怡,就象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杨振宁跑出来说“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方舟子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批判一样。

回到正题,即使“信奉民主自由的人”可以批判,“民主自由”本身可不可以批判呢?“民主自由精神”是不是一种“宗教”呢?在这一点上,我不能代表老罗说话,我只能代表我自己。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是一个信奉“自由民主”价值和制度的人,但是我从不觉得“民主自由”不可以讨论和批评。

“民主自由”太可以讨论和批评了,比如所谓“美式民主是不是最好的民主”、“财产的不公平分配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民主的政策产出?”“民主的出现是不是需要一定的社会条件?”“ 在人与人公益心、关心政治程度、理性能力参差不齐的情况下,一人一票是不是最理想的民主制度?”……这些对于我来说不但可以讨论的,而且是非常重要和必要的讨论。西方政治思想的“鼻祖”柏拉图就是个“反民主派”,到今天民主国家的教室里,不还在组织学生虚心学习柏拉图的政治观念?但是,对一个问题有反思的能力,并不等于对它必须永远持一种相对主义的立场。我信奉“民主自由”的价值和制度,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自由民主”完美无缺,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宗教”,而是因为我觉得它远远好于“专制”、是所有“坏制度”中最好的一种而已。

3.推动民主自由的“言论”是不是“实事”?

“中国的所谓自由民主领袖,绝大多数都一副鸟样,基本上仅仅停留在言论的华丽上,而且形式华丽而已,内容漏洞百出。”

首先,“自由民主派”不仅仅是停留在“言论的华丽上”,据我所说,有很多“自由民主派”也在冒着坐牢的危险在为“公民维权”作出行动上的努力,为民工提供法律援助也好,向国际社会发出呼吁救援被囚禁的维权者也好,组织弱者发出抗议的声音也好,就具体的政策提出改革方案也好……当然,对这些努力,在“反自由民主派”眼里,很可能只是“国外反华势力在国内的代言人”而已。你做什么就是“黑手”,你不做什么就是“虚伪”,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其次,即使绝大多数“自由民主派”仅仅是在对专制进行“言论”上的批判,有什么不对吗?如果一个流氓在欺负一个老人,旁边有围观者谴责这个流氓,你就气势汹汹地跑上来说:“你怎么不去跟这个流氓拼了?!虚伪!”一个连谴责的声音都不发出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做勇气上的圣人呢?旁观者也许没有通过“武力”制止流氓,但至少通过舆论让他感到一点羞耻、一点心虚,从而让他下次耍流氓的时候有一点犹疑,这难道不是“实事”?如果只有“跟流氓拼了”才是“实事”,那么方舟子最推崇的鲁迅当年写的那么多反抗专制的文章算什么呢?“形式华丽的言论”而已?

方、罗之争基本已经平息,我不想做什么评论,但是看不惯有人因此跳出来批斗“民主自由派”,挑拨德先生与赛先生,故此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