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21日星期三

开头

“王小雨在邮箱里看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点开却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个图片附件,再点开,是一张照片。她自己,刚才,半个小时前,在卫生间洗脸。照片上,她正在往脸上抹洗面奶。没错,她自己。王小雨尖叫一声,好像鼠标烫手似的,把它给砸了出去。”

别奇怪,这是我顺手编的一个小说的开头,恐怖小说。

我喜欢编小说的开头,而且往往仅仅是开头。

以前在一个mitbbs的文学版写东西的时候,经常有些写手写了几截开头然后不了了之,遭到读者群众的痛骂。其实读者不明白,写一个小说就像经营一场婚姻,开始是靠爱情,后来是靠毅力。有些人不堪忍受没有爱情的婚姻,于是趁早离了婚。

某个片刻一个人被表达欲所击中,那个表达欲新鲜、强烈、浓郁,象一只红光满面的苹果,非常挑逗地坐在那里,让人忍不住伸出手去。但是很多时候,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发现其实不饿,或者这苹果其实也不好吃。

事实上大多数小说除了开头也乏善可陈,新鲜、强烈、浓郁的感觉被消耗了之后,剩下的只是强迫症。

长期一个人独居异国小镇,我发明了一些自娱自乐的方式,比如自己给自己编故事。走在路上等红灯的时候,看着对面那个人,我就想,他现在的样子,可以作为一个小说的开头。或者看着超市里一个挑水果的老太太,我又想,她现在可以是一个小说的开头。然后渐渐地,满大街走来走去的,满屋子坐着的,都是小说的开头。每个人都变成一个纸团,被捡起来,被展开,文字凸现出来,被一个男低音给念出来。渐渐地,那些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小的陌生人都变得有声有色,明明什么都不是,却显得象那么回事。

“王小雨很生气,因为妈妈对刘阿姨说李思思不漂亮。妈妈对刘阿姨说李思思不漂亮但是王小雨还巴结人家。妈妈对刘阿姨说李思思不漂亮但是王小雨还巴结人家的时候还哈哈大笑。4岁的王小雨坐在一旁觉得忍无可忍,于是大喊一句:李思思最漂亮了!”

这是一篇儿童故事的开头。下面是一篇色情的开头:

干完王小雨就后悔了,她盯着发黄的天花板想,我这是何苦呢,如果我15岁就被人给操了,或者如果我65岁还没有被操,那我都是英雄,可是我他妈28的生日急急忙忙随便找了根鸡巴给解决了这叫什么事啊。不就是个舆论压力吗,不就是个社会吗,多贱啊,靠。

市民故事:

整个晚上王小雨都不能聚精会神,因为李琼的牙缝里有青菜叶。当她说话的时候,那个亮晶晶的青菜叶就在她的牙缝中忽闪。她说其实李言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张佩。她说薛梅家其实没什么钱阳台上的大理石桌子其实是塑料的。她说她觉得周讯比章子怡漂亮。但是他听见的始终那个韭菜叶――或者白菜叶――或者菠菜叶――的窃笑。王小雨非常困惑地想,青菜是很无辜的,牙齿是很无辜的,说话是很无辜的,倾听是很无辜的,我是无辜的,李琼是无辜的,那么为什么,当这一切加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再无辜了呢。

恋爱故事(这个更像一个结尾):

葛明走远了,然后他转身,走回王小雨的面前,放下手里的伞和包,捧起她的脸,使劲捏了一下,说:算你狠。王小雨有点疼,但是她得意地笑了。那个笑容不可收拾地张大,她那张小脸上都装不下了,蔓延出来,眼看着就一望无际了起来。十年啊,她想,你狠我比你更狠。

当然这也可以作为一个故事的开头:

王小雨热爱编造故事的开头。她的计算机里,堆满了故事的开头。她也不催自己去写完它们,事实上她根本没想过去写完它门,就那么搁着,有时候想起来就去添一节,有时候干脆又另起一个开头。这些开头,就像无数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在她的脑子里乱滚,滚到角落里,慢慢地腐烂。葛明说你怎么这样啊,光下蛋不孵小鸡啊。王小雨说要孵小鸡干嘛,还要喂它米,还要扫它的屎,病了要治,死了要埋,没完没了的,我才不干。说完她走到葛明面前,瞪大眼睛,严肃地补充了一句:你知道吗,速朽是美好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