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7日星期三

You know what’s my favorite view in the college? There--, 胖胖的数学家领着我往前走,然后指着一大片草坪说,see the flowers there? How lovely, right? When the spring comes, it’s even more beautiful…

就在那个片刻,我突然听见心里有个声音:What am I doing here?

然后那个声音就不肯消失,每过一小会儿就冷不丁冒出来一下。

我承认,我串不起来了。10天前在石家庄,6天前在北京,4天前在纽约,然后现在,在剑桥。多少层现实啊,多少个角色啊,累。

在石家庄,亲戚说:如果你将来回国,应该想办法去团中央,团中央最好,升得最快!

在北京,对面的老罗在对面的三表的感召下,声情并茂地对土摩托说: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

在纽约,餐馆里撞见一个熟人,他说:“啊,你要去剑桥教书?好啊,以后回国弄个长江学者,随随便便就是百把来万……

在剑桥,胖胖的数学家指着远处的草坪说:看见那边的花吗?很漂亮,对不对?春天到来的时候,就更漂亮了……

多少层现实啊,多少个角色啊,好累。

一个非常非常“体制内”的家庭里的乖乖女,一个女愤青,一个为成功奋斗的留学生,一个甘作冷板凳的“学者”,我就是职业演员,也难以在10天里胜任这么多角色。

我觉得自己象一个力不从心的交通指挥,站在马路中间,面前的车辆堵作一团,都在按喇叭,都在抢路,都在骂娘。

然后有一个片刻,也就是现在,交通指挥非常非常想尖叫,想蹲在地上,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使劲全身力气,把周围的世界都震碎。

我问那个数学家,你在剑桥生活了20多年,从来没有厌倦吗?

没有,不会,他说,it’s a lovely town, isn’t it?

当然,我说。

怎么会呢?怎么能不厌倦呢?在博物馆里,你能站在一幅美丽的风景画前站20分钟吗?那么你怎么能一站20年呢?

在另一个college里,college 财务会计,一个非常活泼的英国女孩,领着我穿过学院的草坪,小路边的两排树搭出一个拱形的天庭,阳光亮得象刀。小姑娘叽叽喳喳,说:what a beautiful day!

Yes, it’s really beautiful。

But I don’t care。

How can I not care?

我希望我能够更懂得“感恩”。这里是剑桥。这里的草从不枯萎,这里的空气非常透明,这里每一块砖头都很有文化的样子,静静的康河上鸭子们在嬉戏,蓝蓝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古老的教堂式建筑夹着牛顿走过的青石板路,如果来往的人群人人都给装上一对翅膀,简直就是挂牌的天堂了。

But I don’t care。

其实我也很想问我妈,问国内的记者朋友律师朋友老师朋友,问我那些在纽约的写字楼上班的朋友,就像我问那个数学家:你就不厌倦吗?

可是厌倦是什么下场?看看我,为了逃避厌倦,给自己制造了这么多角色来回奔波,然后眼看着角色的交通堵塞只想蹲在地上尖叫。

小昭说:等你一切“归零”之后,就去拍个电影什么的吧。

归零,多好的提法啊。

很早很早以前,L跟我说,她的理想就是挣很多很多钱,然后一夜之间把它们输光。

谁都想归零,但不是零的那个零,是从一到零的那个零,得有那个弧度,得有那个转身,得有“踹”那个动作。

可是,真的回得去吗?

想到这一点,我只觉得悲伤。

数学家问我,你一个星期飞三个国家,现在时差肯定很混乱吧。我说是,一觉醒来都不知道是上午,下午还是晚上,而且很可能,它们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