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米回国的时候拎了两个大箱子。其中一个大箱子里装满了给我家买的东西,另一个箱子里装满了给他家买的东西。他自己,除了一套换洗的内衣裤,什么都没带。牙膏牙刷都没有带,外套就身上那一件。
箱子据说是他临走前从Macy’s买的――他自己连个像样的箱子都没有。蚊米是我见过的最缺乏占有欲的人,对东西,对人,都是如此。就是他已经占有的很少的东西,每一样他都可以不要。我看他家衣服堆在桌子上,说买几个盒子装一下吧,他说不要。我看见他连床单床罩都只有一套,要换的时候就是当天洗当天换所以我说我拿一套给你吧,他说不要。我给他买的鞋,一年了他都不拆封,桌子底下放着。
他只需要一双鞋,不到穿破他就不需要第二双,蚊米就是这个样子。
建筑、音乐,都有极简主义的风格,做人其实也是。蚊米就是一个极简主义的人。
蚊米在我家的时候,谁让他喝酒他都喝。别人说你那杯不满啊,他就说“那加满”。别人说红的不行,来白的,他就说“那就来白的”。别人说要不我们喝三杯?他就说:“那就来三杯。”
其实他只有一瓶啤酒的酒量,还是美国那种袖珍瓶。
结果每餐下来,他都喝多。不是那种普通的上脸,而是过敏。脸一块白一块红,眼珠变紫,非常可怕,我简直担心他随时会暴毙。
可是如果你跟他这样说,他就会说:暴毙就暴毙呗,无所谓的。
无所谓的,是蚊米的口头禅。第一次滑雪就敢上黑道,两年没开车就敢直接上高速,考CFA临时抱佛脚学七天,给任何人写信从来不超过三行字,头上理着全世界最土的头型,身上穿着全市最便宜的T恤,在商场里给我买最贵的包,你要是让他解释这一切时,他就说,那无所谓的。
钱,物质,形象,CFA,生命,都是可以不要的。
因为喝酒公关做得好,竟然眼睁睁的就在我家赢得了好评如潮。大家说他酒量不行酒风不错,进而说这个人性格爽快率真,我爸甚至用了一个很文艺的词:“透明”。
这个人很透明,我爸说。
蚊米其实很倔,平时在朋友圈子里,他要不想喝酒,谁也劝不动。在我家如此,全是哄我开心。
也就是我,还是有所谓的。
虽然有一次他跟我说,别人都说不能找文学女青年啊。
我笑。佛家说,人与人之间关系无非是欠债还债。该着你欠我,不能因为我是文学女青年,就不还啊。
再说了,还不知道丫上辈子给我下了什么毒手呢。
我回美国,他回南方。到美国当晚,他打个电话过来,问“那谁接着你了吗?接着了?那就好。”
那谁是他的朋友,有车,所以他让他来接我。往年,每次我回纽约,无论我俩是朋友、男女朋友、前男女朋友(此三种角色过去n年不断循环),他都去机场接我,今年不在,就让那谁去接我。
走的时候也都要送,打车送我去,自己坐地铁回来。
现在我在纽约,蚊米还在中国。我在波士顿还有一个会议要组织,应该赶紧回去。但是我决定暂时不走,因为我要等蚊米回来。我想站在机场的出口,就象他每年都站在机场出口等我一样,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跳出那一个身影。
然后他问:你怎么还没走啊?
然后我说:因为我要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