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本没有“年”,庆祝的人多了,也就有了“年”。
虽然我的生活总得来说是一勺子捞不上三粒米,2006年,却仍然算是“eventful”。最大的一件事当然是博士毕业,如同一场得了六年的肝炎终于治愈,终于出院。答辩是在九月,在这之前,由于和我的论文导师之一学术观点不同,论文写得非常揪心,直到答辩前一个月,都不能确定他能否让我通过。大约有半年时间,非常郁闷,每天早上醒来,都似乎醒在一条铁轨上,而远处火车的呼啸越来越近。虽然那位老师可能最后也没有理解我的论文意图和价值,但他还是高抬贵手,让我通过,而答辩委员会的其他几位老师,似乎都很喜欢我的论文。那天是9月1号,我答辩出来,坐在哥大那堆著名的台阶上晒太阳,觉得一只长期掐着我的脖子的手突然松开、消失,而我自己,从一场漫长、孤独、险恶的海上漂流中死里逃生,回到了岸边。
当然这件事情的意义不仅仅是得到了一个学位。我很高兴自己完成了论文,并且相信它的价值和意义。我不是一个做事很在乎“规则”的人,包括写论文,明明知道做什么样的选题、用什么样的“方法论”、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可以相对轻易地发表论文、申请会议、取得funding,谋得教职,但还是从阳关大道上走下来,拐进了自己的羊肠小道。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服从内心的召唤更重要。人这一生,很多时候不是缺乏勇气去追求去放弃,而是不知道for what,所以内心有召唤的人是有福的,能在一个羊肠小道上看到瑰丽风景是有福的。
2006年的最后四个月我来到了cambridge。这段时间过得比较懒散,论文一个字没改,倒是开始看杂书、写博客、小说、专栏――平时朋友问我忙什么,我都说:“忙着不务正业呢”。但是其实我并不觉得看杂书、写博客、小说、专栏就是不务正业。事实上我觉得凡是做自己高兴做的事情,就是正业,而做自己不想做的,纯粹出于义务感而去做的事情,哪怕一天工作16个小时,哪怕最后这勤奋能让你功成名就,它仍然是歪门邪道。
比如找工作。在这四个月里,我花了大量时间去准备找教职的材料,但我做这件事情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找一个工作养活自己。这件事情让我很不开心,仿佛自己是在为自己找一所监狱蹲。职称、发表论文数量、tenure、开会、funding……这些劳什子游戏规则,对我来说就是作茧自缚而已。所以当我投寄的那些材料石沉大海时(我论文的选题实在太冷门),我竟然真心地感到窃喜。
如果要说感谢,就是感谢灰暗之中朋友们带来一些亮色:在巴塞罗那Humbler大街上,拥挤的人群和嘈杂的西班牙语中,我、恩华、M迎来了2006年的第一个时分;在广州,小昭带着酸奶到宾馆来看我;老黄、小麦和我坐在某酒吧里说笑;和西影夫妇、家明夫妇在罗湖逛街吃饭,家明的老公坚持让我们看完他们小宝宝的影集;春天去纽约郊外的路上看到的沿河的风景,以及那个美丽的河边小站;夏天和Z还有他的朋友,坐在little Italy的街边吃饭;在图书馆五楼的步行梯那里给C打电话,边说话边听到自己的回音;和luckfossil在她家厨房里做饭,透彻分析那谁到底有没有“那方面”的毛病;和蚊米去打网球,走在路上,突然泪如雨下;和W在edgar’s café喝茶;和X等三个摄影家在hungarian café喝东西,s教我摄影;和si他们一起在哥大附近吃告别饭,听闹同学讲六四的故事;和H去听那个Tom Waits的模仿秀,非常sensational;和西影、emily、xn等老朋友一起庆祝答辩顺利;去white mountain路上的说笑;五个女博士的脱衣舞男俱乐部之夜;中秋之夜和JS等在韩国餐馆听四一吹牛;感恩节之夜一桌子女孩齐声讨伐可怜的C……这样回忆下来,发现过去这一年拥有过的快乐其实比自己意识到的要多得多。还要感谢两个还没有见过的网友,一个是老罗,他把我引入了牛博,让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还有就是cherry,我几年前写的那点小破东西,在她无限耐心的帮助下,终于要出版了。
不过我对自己的2006仍然很不满,太多时间都浪费在了睡懒觉、上八卦网上。最不可原谅的是,无数宝贵的精神能量都消耗在了重复性的焦虑、自我辩论和顾影自怜上。一年前,30岁生日的时候,我曾经送给自己一张生日卡,祝福自己在下一年,下十年,下半辈子可以变得更勇敢、更自由。现在来看,我做的很不好,还是害怕孤单、害怕失败,害怕让父母失望,害怕辜负与被辜负,还是被软弱蚕食。
新的一年,心里自然充满期许。我希望伊拉克人能想通了不再掐架,希望俄罗斯人能想通了不再搞什么暗杀,希望中国人想通了不再骂任志强,希望孔庆东想通了不再歌颂朝鲜,希望地震想通了绕开海底缆线而行,希望全世界的蟑螂都想通了去集体自杀,希望我爸豁然,我妈开朗,瓜瓜茁壮,果果成长,希望朋友们和网友们该找到工作的找到工作,该发财的发财,该有艳遇的有艳遇,该买房子的买房子――如果实在没有什么好消息,也希望你跳楼的时候正好楼下有一个席梦思。至于我自己,我希望2007年能够停止漂泊――如果不得不接着漂泊,希望能遇上有趣的旅人。希望自己能够更快乐――如果不得不焦虑,希望这焦虑能转化为生产力。希望能更聚精会神地做事――如果不得不分心,希望迷路的途中有意外惊喜。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自己在所有的希望落空之后,仍然能够保持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