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31日星期日

时间的形状

最近死人真多,James Brown, 福特,萨达姆,加上海底地震,印尼翻船,每天打开报纸头版上都有一条晦气的消息,而2006年就在这晦气中蹑手蹑脚地溜了过去。

每个人小的时候都憧憬2000年,四个现代化,小康,机器人干家务,所有的丑小鸭都应该变成白天鹅了,所有的灰姑娘都应该穿上水晶鞋了,所有的公主都应该找到白马王子了。虽然人人都隐约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这并不耽误大家欢天喜地地翘首以待。后来2000年来了,事实自然证明,人类过去这2、30年所有的激动都是白激动,但是白激动为什么不激动呢?

可是2001,2002,2003,2004,2005,就要过去的2006,以及马上要到来的2007呢?在2000的阴影下,这些年份,好比光芒四射的女皇面前的宫女,走路轻手轻脚,说话低声细气,一不小心就消失在了时间的隧道里。

说时间是隧道,后现代主义者没准要不满了,因为这里面“假定了线性发展的历史”,“假定了现代化是人类的宿命”。那么时间还能是什么呢?在记忆和想象面前,在博尔赫斯面前,在爱因斯坦面前,也许时间本来还可以是迷宫的。

或者还可以是一个大轮子。虽然我一听到“现代性”这个词就头疼,不过它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在古代,也就是在人们还生活在“丙戌年己亥月辛巳日”的刻度里时,时间就是那么一个大轮子,周而复始地打转,爷爷种地,儿子种地,孙子还种地。后来时间就不打转了,1900年,1910年,1950年,2000年……卯足了劲地非常直线式地往上窜,爷爷种地,儿子进城,孙子出国。

据说这种“现代性”的时间观念是从工业革命、法国革命左右开始的。自从历史开始在时间的“隧道”里“加速度”前进,人类强奸自然屡屡得逞,于是得意忘形,产生一种夸张的错觉,以为这加速度会是无限的,以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可是到2000年的时候还是没有机器人给我们做饭,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外星人,癌症也依然是癌症。这飞快疾驰的历史,在我们更快地疾驰的想象面前,显得又是多么笨重而缓慢啊。

说到沉重和缓慢,我的日记是最好的见证。偶然翻起十年前的日记,吃惊地发现自己所面临的问题,自己的精神状态,自己的作茧自缚,竟然十年来如出一辙。这是多么悲哀的发现啊,别人的时间也许是隧道,或者轮子,或者迷宫,而我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坑。十年来站在同一个坑里捶胸顿足,与此同时第二代国家领导人已经去世、第三代已经下台,第四代也走进新时代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约是自己的麻木,就是真的不在乎时间的流逝。很多女人到了30左右都开始含糊其词自己的年龄,而我从来不能理解。对我来说,过了30就过了30呗,人生就像是电子游戏,每一关都有每一关的陷阱和刺激,哪怕出于好奇,我也愿意那么一关一关地打下去。

又或者,还是不够老,所以还耍横,还嘴硬。

有一天蚊米说,现代社会真的是文明了啊,要在以前,什么巴以冲突,就是一个杀,赶尽杀绝算逑了还莫莫唧唧折腾这么多年。说的也是,现在就算那谁修理那什么功,不也得欲遮还羞么,换在古代,看你不顺眼不就砍光了算了。

这样想想,历史还真是前进了那么一些,如果不是线性,也是――用马克思的画来说――螺旋型。要不怎么说历史是个“小姑娘”呢,不但脸上涂满了胭脂,脚上跳的也是秧歌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