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15日星期一

迷路

难怪闹同学说伦敦象北京,别的不知道,拐个弯就让人转向,倒是真象。

在曼哈顿住六年,习惯了那种横平竖直的马路,横的叫street,竖的叫avenue,越往北(或者西)数越大,越往南(或者东)数越小。走路上打个电话,你在哪儿呢?57街第9大道啊。多清楚,智商60都知道哪哪。

就这样还迷路呢。有一回遥遥去纽约玩,吃完饭两人出来,要去某地,人家是客人,我是主人,只好由我来掐方向。但见我站马路中间,左比划,右比划,跟个交警似的,一会儿仰天冥想,一会儿念念有词,最后一拍遥遥的肩膀,知道了,往那!结果走了一个街区,还是错了。

遥遥大笑不止。不识路不奇怪,奇怪的是明明不识路,还弄得那么煞有介事。

我承认,在方向感方面,我智商16。

在一猜就错方面,我已经成了概率史上的奇迹。

北京就不用说了。有时候也问人家住哪,人家说“五棵松”或者“左家庄”或者“玉泉路”,我点着头做若有所悟状,但实际上对我来说,我听到的只是“%%#*”或者“×◎%”或者“%!@”而已。

在北京住八年,是临走那年才搞清楚西单是在天安门往西北的方向。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安贞桥、安定桥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一定要我猜,我就猜是表兄弟关系。

我的问题在于,第一次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总是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前方一定是北边,而且一旦形成了这个基本错误,就无论如何都纠正不过来。比如在人大的时候,我第一次是从东门往西门走,因此无可救药地形成了西门在北边的观念,接下来的8年都没有扭转过来。从理智上讲,我知道西门在西边,但是从感情上讲,我始终认为西门在北边。理智和感情冲突得非常严重,当它们扭作一团的时候,我脑子里所有的方向就糊成了一团,于是北京在我记忆里的形状,就是一个转动着的漩涡。公主坟、车工庄、知春路什么的,在我脑子,全都有腿,还健步如飞,我紧赶慢赶都赶不上。

伦敦就更不用说了,它甚至不象北京,还有个二环、三环、四环,在你找不着北的时候帮你重新定位。据我从地图上观察,伦敦的主要大道好像都是斜线,有的45度,有的20度,有的75度,非常无规则地拧成一团,象那些后现代画家的“泼墨”作品。纽约因为历史短,典故少,所以干脆所有的大街按数字排,简单省事,伦敦就不一样了,历史长,典故多,街道都不够用,为了公平分配,只好一条街这段叫这个,下一段叫那个,再下一段又换一名字。这还是大街呢,大街框架下的还有无数支离破碎的小街、小小街,完全是一盘散沙。

于是这两天伦敦就多了一个人,战战兢兢地抱着一张地图,每拐一个弯,就端起地图,嘴里念念有词,眼里充满了解三元二次方程的困惑。

要不怎么说我适合小国寡民的农业社会呢?只能记住从大院到玉米地的路,左手边,翠华家,穿过两个路口,再经过旺才家,走100米,绕过村口那棵大柳树,往下走,就到了。

再远就不认路了。

有时候干脆自暴自弃,迷路就迷路呗,迷到哪算哪,反正我对“名胜古迹”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于是干脆将自己的“迷路症”给美化成了一种小资情调,想象每一个城市都是一个沼泽,每一个人走着走着都将沦陷在它的腹地。别人的旅行是去发现,而我的,是去消失。

我想一个文艺女青年不识方向,就像一个科学家不会做饭一样,是可原谅,甚至可炫耀的吧。

顺便说一句,我中学地理学得很好,老考第一。第二次上地理课的时候,复习第一次地理课的内容,黄老师点我起来回答各国首都名称,我一个不差地答出来了,清楚地记得她当时用了一个词:漂亮。我想她应该也问了英国的首都,我想我应该也回答了:伦敦。

当时回答问题的小姑娘,完全不曾想到有一天自己将周游世界,更不曾想到她周游了世界之后,还是想回到她自己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