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一般人的眼光来看,在学业就业方面,我一直是个幸运的人。
初中保送高中,高中保送大学,大学保送研究生。在国内找工作的时候,当时清华某院本来只招博士生,但我一坨硕士愣是把自己给“忽悠”了进去。出国的时候,人家拼死拼活努力很多年未必拿到理想的offer,我考G考托写申请材料一共花半年拿到六个offer。哥大毕业的时候,虽然投的诸多简历石沉大海,但是最后拿到的哈佛博士后offer,是我最想要的,所以又算是正中下怀。
更重要的是,除了上高中和大学,在上述所有的“成果”中,并没有什么是我真正渴望和浴血奋战的。一般都是,既然馅饼都已经掉我眼前了,那我就捡起来啃呗。如果它们没有正好砸我头上,我多半也不会绕道而行地把它给抢过来。比如大学保送研究生,如果不保送我多半也不会考研。我当初压根儿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保送,因为我既不是干部,又没有好好学习过,本科的时候除了考前借笔记背两个星期根本不学习――很可能是因为别人考前都是借笔记只背一个星期,结果四年的学分积算下来我愣是成了全班第一,非常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坨研究生。出国也是,我身边有不少人从大二、大三就开始为出国呕心沥血,而我自己就是到了读研的时候,身边的人都“红宝书”人手一册的时候,也没有动过心,当时就非常先知先觉地意识到出国最终会成为很土的一件事,对于中国人来说,真正“性感”的生活只能在国内。但是到清华之后,好像仅仅是不甘心过那种一眼看到头的生活,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考G考托,当时都想好了,如果申请不上就算了,反正我们院长说我可以读在职博士,结果又是一不小心就给折腾到了哥大。
以至于有时候我都怀疑上帝残害我的方式就是溺爱我。
它不断让我得到我不真正需要的,制造一种虚假的成就感,让我成为一个光芒四射的错误。别人看到的是光芒,而我看到的是错误,好比一个女孩嫁了一个她并不爱的钻石王老五,别人看到的是钻石,她看到的却是王老五。本来也许我适合做的,就是本科毕业以后,在北京某报社当个记者,跟“圈子里的人”混个脸熟之后,没准就攒够了做个自由撰稿人的资本,辞职,嫁人,写东西,20年下来,很有可能比“刘教授”的成就更大,幸福指数也高得多。结果却是,我总是顺手牵羊地得到,然后成了自己所得的奴隶。
是不是真有人给尿憋死我不知道,但我想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死。
直到最近,找工作严重受挫时,我才感到:上帝这会儿才真正开始心疼我了,舍不得砸了。
我从10月初开始整理、投寄各种教职申请材料――美国的纯文科phd出来,基本也只有高校这一个去处了。一共也七七八八寄了20来个,其中真正想去的,最多也就是5个。然后就搬个板凳坐屋檐下等啊等啊等,等得太阳都下山了,也没有任何回音。
我想上帝他老人家终于是回心转意了,扇我一耳光,该回哪回哪。
我们这个领域的第一轮面试,一般都集中在11、12月。我认识的人中,陆陆续续,有拿到这个那个面试的。有一天碰见一个以前哥大的朋友,她去年已经拿到南方某名校的教职,今年也是在哈佛做postdoc,我顺嘴问她去年这时候拿到了多少面试,她说:八个。
我差点没吓趴下。
我给我想去的那几个学校去信询问,要么没人搭理,要么有好心人出来说:姑娘啊,别做梦了,你那论文,搞革命研究的,早没人要了,现在我们都要政治经济学的。
也是,我早总结出来了,我们这个领域要在美国找到工作,研究如果具有以下三个特征,一般指哪打哪:扯经济;做比较;搞当代。比如吧,如果你写个“经济全球化对各国福利政策的影响比较”,就冲这个标题,再随便加点眼花缭乱的模型数据,其他各项条件相当的情况下,十个学校里面有十个会面试你而不是我。
说实话,我并不为找工作受挫而失落。求仁得仁又何怨,既然你当初自己选择做一个冷门课题,承担它的后果,理所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真的厌倦了漂泊。一想到回国,就觉得踏实。回x大,或者y大也行,弄个房子,装修成ikea样板间的恶俗模样,每天给学生贩卖自由主义的道理,成为学生们喜闻乐见的八卦材料,有空的时候跟老罗啊,学那什么啊,王小峰啊、愚人啊、毛啊探讨一下人生,再跟闺蜜们去做个美容逛个街什么的,不亦乐乎。要我说比在美国某荒凉小镇上二流高校里做个自言自语的“中国问题专家”,要强多了。
所以我都做好了回国的打算了,都开始思考跟老罗们应该去什么餐馆吃饭了。
但是,从12月中开始,发生了一系列不幸的事件:我竟然拿到一个面试;面试竟然成功;第二天竟然就给了offer;我还试图半推半就说我在考虑回国,对方系主任赶紧发信说,反正我们这一年就上24周课,剩下半年多,你完全可以回国啊。
最不幸的是:对方竟然是剑桥大学。
拒绝剑桥大学的offer,就像一个功能健全的男人拒绝和Natalie Portman上床一样,是不可能的啊。
她的无辜,她的性感,她的妩媚,都让你缴械投降。
离伦敦50分钟,满足我的都市癖。
基本是铁饭碗,不存在美国名校系统里评tenure赶人的情形。
侧重偏哲学和历史的研究倾向,和我臭味相投。
教学任务比美国和中国都轻,假期长,所以也算半个自由职业者。
工资黛玉虽然不高,但也不象传说中的那么低,和美国同行基本持平,而且好像还有免费房子住。
牛顿的大学,培根的大学,拜伦的大学,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罗素的大学。
…………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又得接着漂,而我对那种一个人扛着行李上飞机、一个人扛着行李下飞机的生活已经如此厌倦。只好自我安慰说,反正假期长,所以完全可以过那种国内国外的两栖生活……如果呆得实在不高兴了,过个两三年再回去也无妨……出一、两本书什么的再回国,也省去国内评职称的纷争……既然美国住了这么多年,欧洲也应该住几年,满足我业余人类学家观察不同社会的癖好……
我以为上帝要扇我一耳光,结果其实他就是无微不至,帮我节约其他7个面试的时间精力而已。我想他还将继续溺爱我,直到用馅饼把我给砸死为止。
苏格拉底说,真正的悲剧,总是以喜剧的形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