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25日星期三

"my young and lean heart"

这两天被系里抓去做苦力干活,给今年我们系的PhD applicants读applications. 这世道真是30年河东,30年河西啊,当年俺战战兢兢写personal statement咬文嚼字的时候,哪里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坐在地球的那一端,拿个毛笔卡嚓卡嚓给人判决生死呢。

我读applications,最注重的还是personal statement。因为觉得personal statement是最“透明”的材料,你可能从中看到applicant的一颗心。新东方的写作班子可以辅导你考个2300,可以帮助学生创作语法格式无比光荣伟大正确的ps,但是它没法帮你fake思想的热度。它甚至也许可以帮你fake热度,但是那种fake出来的热情,只是把胸脯拍得咚咚响而已,好比一个其实毫无感染力的句子,只是凭空在后面打上无数的感叹号。

然而便是有了热度,那也只是一个起点。只是一个小桔灯,其实你要靠它走夜路。无数中国学生的PS,都是在信誓旦旦自己多么多么、多么多么热爱political science,简直爱得肝肠寸断。什么从小就被撒切尔打动了,什么坐在爸爸肩膀上看六四了,然而你就是看不出来他们对这“爱”采取过什么实际行动,这“爱”激发了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思考。狂热的“爱”如果不能化为冷静的“问题”,不过就是一堆没有捏成包子饺子的面团而已,更何况便是这面团说到底也是伪劣产品。

晚上回来,突然好奇,想看看自己当年怎么个自我吹嘘。想起自己当年出国时,是把申请材料都带出来了的,于是把它们从桌子底下给翻了出来。怀着偷窥一个有志青年的猥琐心态翻到了自己当年写的personal statement.

毫不奇怪的是,现在重读,当年的statement给我最大的冲击就是,英语真他妈烂啊。比如其中一句。“I’ll never forget one class taken in my sophomoric course, in which the teacher unintentionally mentioned: liberty is not only a right, but also an ability. Although that’s a plain word, it really caused a storm in my young and lean heart.” 先不说这里面重重的语法错误和用词不当,这个young and lean heart就够奇怪加甲醇了。靠,young and lean heart,难道还有young and fat heart不成?

不过,另一方面讲啊,我读着读着,还是被人家小姑娘一颗追求知识的质朴的心打动了。俺开篇大谈特谈了“政治”与“私人世界”的紧密联系,并宣布“政治”不是“生活”之上的一个东西,而是生活本身。然后诉说了我在图书馆里的徜徉,倾诉了我对政治哲学的情有独衷,并且以柏拉图的语气表达了我对一些基本政治悖论的忧虑。然后我又勾勒了一下我的硕士论文(至今俺还认为那是一篇不错的论文),最后俺写道:

“Today, intellectuals are not lawmakers any longer but interpreter of the world. But I’d rather look on interpreter as a kind of lawmaker because, in my view, truth is the biggest law and exploring truth is the most subversive revolution.”

多真诚的孩子,多young and lean的heart啊。

我想我导师当年就是看上我材料里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斗志吧。

翻找材料的时候,有个小插曲。竟然翻出一个老友的信,不知怎地,夹在了申请材料里。七年前啊,同志们啊。伊当时在上海,准备考研。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字写道:我现在住在赤峰路交通银行复习,跟一个非常有特点的朋友一道做寒号鸟。上海的这个冬天是在太冷了,这两天尤其冷。考研是件辛苦的事情,但又是通向繁荣富强的必由之路。世界上最勤劳最节俭最稳重甚至最讲卫生的莫过于老鼠,可一辈子只能生活在下水道里。说这些当然市侩了些,实际上我说的时候也情绪低落,但这是生活。到共产主义也会有老鼠,基督教的天堂里也有老鼠。

读到这些,我看见“时间的列车”哗哗地从眼前开过,列车开过之后,轨道的那边,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她当年非常非常热爱写信、读信。有一颗年轻而瘦骨嶙峋的心。

不知为啥,想起一个词,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