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小昭对我说了一句很肉麻的话,她说她觉得我就是另一个她。
这么肉麻的话她怎么说的出来,这可是写社论写得铿锵写随笔写得飘忽的刘天昭啊。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就是很多我觉得知己的人,了解得足够多,就会发现我们其实在“有些地方”很不一样。比如,我觉得跟老罗挺知己的,但是我们为“和菜头风波”吵过架。我觉得我跟闹同学挺知己的,结果我们为“一人一票制”辩论过两个小时。我觉得王老板挺知己的,结果为校园枪击案,我们顶上了。我觉得跟老摇挺知己的,结果我们为“潘神的迷宫”也发生严重分歧。跟蚊米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分别为以下问题发生过斗殴:美国会不会打伊朗;石油为什么涨价;毛泽东是不是个混蛋……多少次,吵得我恨不得把他给崩了,然后顺便崩了他周围31个人。
我跟恩华、曦影、家明、倩薇、露露、遥遥不是知己,我们是闺蜜。闺蜜不需要知己。闺蜜不分是非,只分敌我。你说收拾谁吧,上!然后但见地上白骨一片。闺蜜就是这么省事。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重大问题上跟小昭发生过歧见,这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事啊。虽然她爱看韩剧我不爱看,但我觉得也没什么因为我偷偷觉得她其实也不是真爱看就是喜欢看韩剧时智力失重的状态而已。
她太累了。做另一个我,多累啊。
如果可能,我真想把她体内那个“我”给拽出来,让小昭从此成为李红王丽或者张东梅。
我跟小昭聊天,那才叫累呢。整个一个自我分析的漩涡,不停地往下坠。见过晕车晕船的,见过晕对话的吗?那就是我和亲爱的小昭在一起。
但那是不是仅仅因为我们还不够了解呢?
2000年的冬天,前男友到纽约来看我,我们去参观自由女神像。那天冷得要命,我穿着一个肥嘟嘟的粉色棉袄,他穿着一个肥嘟嘟的黑色棉袄。我们排漫长的队,冻得直抽抽。可是,不知道谁发起的话题,我们突然为邓小平吵了起来,越吵越大声,越吵越愤怒,吵得都忘了冷,都忘了我们半年没见了,都忘了自由女神高高在上的仁慈的眼神。
后来他跟我说那天他特别伤心。他远隔万里来看我,而我对他这样无情。他说他当时恨不得一转身就走了。
而我也特别委屈,因为发现我们不是知己。
那么冷的天,那么长的队,站在自由女神像下,他那么远地跑来,24岁的粉棉袄和25岁的黑棉袄,而我们不是知己。
我喜欢《冬季到台北来看雨》那首歌,尤其喜欢里面那句“没有人比我更懂你”。年少的时候,我总幻想着有人能够能够对我说,“没有人比我更懂你”。我想象我们生活在文革,我想象整个世界来揪斗我们,我想象我们能够彼此看上一眼,然后对着黑压压的血淋淋的整个世界说:我呸。
她们在乎礼物、在乎电话,在乎每一个纪念日,这些我都不在乎。我的要求多么卑微啊,我的要求多么贪婪啊,我要的是一个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