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30日星期一

金碗

有位同学说,“金碗”是最好的小说。由于我对该同学的品味深信不疑,当机立断地从网上买了一本,结果,好像买了一座珠峰回来,吭哧吭哧,怎么也爬不完。

该书的问题是,每一句话都是九曲回肠,都要起码读两遍才能读懂,对于我这种把读小说当作冲浪运动而不是爬山运动的人来说,这个挑战太大了。

后来该书不失时机地掉到了床底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它在床底下躺着了。

问题是,我对它在床底下躺着这事如此conscious,简直就象是在床底下藏了一具尸体,并且该尸体发出的气味一天比一天清晰。

我对此同学的品味仍然深信不疑,但是我同样对自己的理解力深信不疑,鉴于在金碗这个问题上,这两种深信不疑是矛盾的,我该怎么办呢?

我猜想该同学热爱这部小说,是因为这小说中暗藏的隐喻。一只暗藏缺陷的金碗,有如上帝对人的设计。于是,阅读这个小说的过程,成了一个人性的福尔摩斯解读密码的过程。但是,难道隐喻不已经是一种非常老土的文学创作方式了吗?难道聪明如该同学,不能够迅速识破作者给自己或者自己给自己设置的诠释陷阱吗?

但是,诠释的陷阱是可能、可以、有必要避免的吗?难道在阅读中追逐中心思想,不是象在饿了追逐吃的、混乱了追求政府一样“自然而然”的事情吗?

我疑心大部分的阅读心得都是一种“倒推”的结果:既然专家说“尤利西斯”、“在路上”、“北回归线”是“经典”,那么我要做的不是去判断它是不是经典,而是在阅读的过程中为其经典性寻找依据。一旦找到了,那么我就是专家群体中的一员了,这是多么叫人安心的一种感受啊:“专家感”令人充满智力上的自信,而“群体感”令人充满了社会化的温暖。

当然还有寻宝的游戏性。

问题是,如果你潜意识里已经把它当作经典了,你怎么会找不到它的经典性呢?就象如果你用猪蹄汁去浇鲍鱼,它怎么可能不好吃呢?你就是用猪蹄汁去浇萝卜白菜,它也一样好吃的。

难道说一切专家意见本质上都是迷信?

为了给自己的理解力辩护,我不惜把该同学的智力说成是猪蹄汁,可见人在关键时刻,在自己的理解力和别人的鉴赏力之间发生冲突的时候,都是自私的。

出于把一个尸体藏在床底下的歉疚之情,我更强烈地感受到了它扩散的气味。这气味如此之突兀,我想不但书里的金碗是一个隐喻,我与这本书的关系也慢慢成了一个隐喻。它象一个逐渐扩大的裂缝,隐藏在我对该同学深深的信任里。当然我和该同学的关系也可以说是一个隐喻……隐喻这个词就是这样变得无聊起来。

刚才心血来潮,从床底下捡出“金碗”,翻到折页的地方。

There had not yet been quite so much, on all the showing, as since their return from their twenty months in America, as since their settlement again in England, experimental though it was, and the consequent sense, how quite established for him, of a domestic air that had cleared and lightened, producing the effect, for their common personal life, of wider perspectives and large waiting spaces.

两遍都不够呢,简直要读三遍、四遍、无穷遍。

多么沉重的又一个隐喻。

我决定制造一场事故,让该书回到床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