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10日星期二

《蒋介石传》

刚读完《蒋介石传》(by Jonathan Fenby),闹心。
就觉得这个倒霉蛋的一生简直是场噩梦,一辈子前有狼后有虎。尤其读到史迪威一节,虽然以前也知大致史实,但这个版本里有很多这个鬼子的direct quote,就觉得一个人可以狐假虎威到如此猖獗的程度,实在令人鄙视。

此书作者非常反蒋,几乎处处都“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蒋,便是他对母亲的悼念都被作者暗示成作秀,不过作者倒也不怎么挺共。

读后跟蚊米讨论,得出一致结论:老蒋的悲剧就在于他是“半个独裁者”,既不够民主,又不够独裁。一边报刊言论审查,一边又让左翼们办报说话;一边一党独大,一边还允许第三党等闹腾;一边独统军权,一边又跟军阀们半推半就……说白了,就是一边独裁,一边让人家骂他独裁。对于一个独裁者来说,没有比这更失败的了。要是蒋有毛太祖那种100%独裁的手腕,独裁到都没人敢骂他独裁的程度,独裁到人们都要把他的独裁吹捧成民主的程度,独裁倒人人都热泪盈眶地欢呼他的独裁的程度,估计蒋一辈子会好过的多,而且他在历史书中的形象也好得多。

举例说,43年大饥荒,死了上百万人,政府救济不力,救济物资还有贪污腐败,这些事全给记者(比如“时代”的Teddy White等)给捅到了西方,举世哗然,是为蒋的一大罪状。然而中国的“三年自然灾害”死亡人数大得多,而且太祖的责任要直接得多,不但不可能有西方或者国内记者采访报道(直接导致这场人类历史上最大饥荒缺乏文字、影像、调查记录),在很长时间里就是“饥荒”两个字都不能提,饿死人只能说成是患“肿病”而死。结果如何?今天人们评价太祖的时候,有几个人会联系到那上千万冤魂的苦难呢?可悲的是,在一个大众媒体的时代,不被报道的历史就不是历史。

49年后美国政界掀起一次Who Lost China的辩论,其中不少西方记者都受到牵连(包括Teddy white,John Service等人),据说构成了麦卡锡主义的一个组成部分。虽然我不认为当时普遍亲共的西方记者主观上有“骂小专制亲大专制”的意图,但是客观上,他们的亲共反蒋报道确实加速了杜鲁门的“脱蒋”政策和中共的上台。他们热情报道国民党的独裁、反动、腐败、无能,但是同时期中共从江西到延安血腥的肃反“整风”、已颇具形态的干部特权制度等却无人报道。这当然不是记者的错,我党向来善于拿出最好的一面给记者看,这一优良传统至今不变。只有象Vladiminov这样长期驻扎延安的人才可能更接近真相,从而写出“延安日记”。

当然还有许多延安青年非常了解“真相”,可惜当“整风”已经把人们对真相的反思能力给“整”掉的时候,真相本身也就失去了意义。残暴不再是残暴,是光荣的阶级斗争。迫害不再是迫害,是纯洁革命队伍。特权也不再是特权,是反对“极端平均主义”。这也是革命最悲哀的一面,当人的独立思考能力被以革命的名义剥夺,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象工蚁。快乐的、勤奋的、充满干劲的、朝气蓬勃的工蚁。

扯远了。

读此书的时候,有几个人物我最感兴趣:宋子文、宋庆龄、戴季陶,大约因为这几个人格外悲剧。我经常会想,在从1949到1981年去世的这32年里,宋庆龄会想些什么呢?会不会回忆起自己当年义正词严地呵斥蒋介石独裁的日子呢?在目睹自己的亲人朋友被斗死、打死的片刻,会不会在心里问自己:难道这就是我奋斗的结果?这个应当算是善良的老太太会不会为自己的沉默而羞愧呢?会不会在孙中山的遗像前感到一丝忏悔呢?

Google了一下,资料说,宋庆龄“晚年更加相信共产主义,多次提出入党”。81年5月去世,去世前终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正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