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17日星期五

这个夏天

走在大街上,不再需要往荫凉里赶。晚上睡觉,不再需要开着空调。脚上的指甲油,已经掉得斑斑驳驳。这个夏天,如同一个王朝,气数将尽。

一个人变老的标志,就是总能找到“不去干什么”的理由。夏天之前说要去西岸旅行,最后不了了之。七月四号说去Roosevelt Island看烟花,亦是不了不了。还说要去中央公园看戏,不了了之。说要去现场演出,不了了之。八小姐提议坐热气球,倒是小小心动了一下,一个“唉,那么远啊”,还是不了了之。

除了总能为不做什么找到理由,变老的另一个标志就是,总能迅速把已经做了、和正在做的事情打进“无意义”的垃圾桶。不,“无意义”这词太愤世嫉俗了,更准确的词是“可有可无”。读“可读可不读”的书,交往“可交往可不交往”的人,看“可看可不看”的电影,去“可去可不去”的地方。怎么绝大多数事物看上去都那么可有可无呢?虚无主义这个词已经象健美裤一样80年代一样土,我怎么还穿着它走来走去。

《Secrets and Lies》的结尾,母亲终于跟两个女儿和解,带着她们坐在院子里乘凉、喝茶,她往椅子辈子上一靠,说:Oh――this is life.

人活来活去,大约只是、只应该是为了这样一些片刻:长叹一声,往椅子背后一靠,说:this is life。

回想这个夏天,有几个这样的片刻呢。躺在海边看蓝天算一个。跟四位美女在“成都印象”吃饭有说有笑吃叫花肥肠算一个。《No end of blame》的结尾看那个演员说完最后一句台词时算一个。坐在防火梯阳台上听音乐算一个。特别低落的早晨,醒来看见屋子里有个大活人算一个。

最开始是陪母亲。然后是搬家。备课。写专栏。看书。上网闲逛浪费时间。其实这个暑假最紧迫是改一个paper,但是迟迟不愿动手。到现在还没有动手。书上说,procrastination 最大的表现并不是什么都不干,而是 “restructure priorities in a reversed way”,哈,连有病都这么经典。

于是这个paper象一只苍蝇一样紧跟着我,我去看电影它也去,我去吃饭它也去,我去上厕所它也去。我一早醒来,它几千只复眼就趴我脸上眨巴着。

这个夏天最喜欢的一首歌:Save Room (by John Legend)。属于那种孤男寡女坐在一起听就会觉得有义务爱上对方的歌曲。

胡兰成评价张爱玲时说她“天道无亲”。这词用在我身上也算是量体裁衣。在男人堆里太女人,在女人堆里太男人。在知识分子里太老粗,在老粗里太知识分子。在理想主义者面前太经验主义,在经验主义者面前太理想主义。在感性的人面前太理性,在理性的人面前太感性。天道无亲啊,只能在老天爷面前捶胸顿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Will Durant写到亚里斯多德时说:It’s hard to be enthusiastic about Aristotle because Aristotle is not enthusiastic about anything. 我想这是天道无亲的长版英文说法。我想这是一个人追求心灵自由付出的代价,比坐牢比灌辣椒水坐老虎凳更惨痛的代价。

可是有时候真他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