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到最后,其实我已经很想念纽约了。
我也不知道我想念的是什么,洁净明朗的空气?可以静下心来工作的状态?fossil蚊米闹同学这些朋友?纽约生机勃勃的街景?……还是,其实,我只是想一个人呆着而已。
我真是犯贱啊。一个人的时候,看到老头子下棋都恨不得跑过去凑热闹,可真热闹起来的时候,觉得人悬着,想要沉下去,沉到纯粹自言自语的地方,才算是脚跟着地。
或者我哪里都不想念,只是想要逃离。
甚至想着要卖掉我的电视,拔掉我家的网线,跟世界保持最少的接触,就读一读诗歌、历史什么的。
中国是多么狠的一记重拳啊,打得我眼冒金星之后,只想坐在地上喘气。
那天我跟小昭互相打听,“如果可以自由选择,愿意出生在哪里”,我说美国,她说北欧,然后我又补充道,“可是你不可能假装你不是自己去进行选择的。我只能是我,那个只能是我的我,还是会选择中国。”
在JFK回哥大的路上,我心想,要有片湖就好了,结果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湖。
要下一场雨就好了,我得寸进尺地想,结果睡一觉起来,发现窗外的地都湿了。
我想纽约还是挺疼我的。
上飞机前,我爸给我电话,突然跟我说了一番“政治正确”的话,让我要“爱国”、不要参加“反华”的活动,说话写文章要注意云云……我当然没有参加什么“反华”的活动,不过写文章好像是有点“出格”的地方,是不是我爸听说或者读到什么了呢?
我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恩恩啊啊着,想着大洋此岸也好,彼岸也好,自己真的无家可归了。
我党,我国、我爸,我妈,仿佛汇集成一只粘乎乎、暖烘烘的手,握着我,温柔地腐蚀我。虽然是温柔地,但是是在腐蚀。我看到自己在这只手里,变成软绵绵的一滩泥,再变成一堆水,从它的指缝间流走。
我宁可没有故乡。故乡这个概念对我来说是个负担。
飞机上的电影,大多非常难看。有一部里面两个女主角,一个叫王小路,一个叫王小晴。这个电影烂到让我恨不得跳起来砸了电影屏幕的地步。“甲方乙方”还行,至少开头不错,后面,就像个春晚小品了。艺术家多可怜啊,前有政府,后有市场,为了票房,只能糟蹋自己。这个,倒是世界各国,大家彼此彼此。
刚才睡了一觉,还没有睡够。
我的房间在四楼,刚好看到窗外槐树的树冠。一个多月前走的时候,它们还是吞吞吐吐地绿着,现在,彻底撒开了,唧唧喳喳地,填了一窗户。这点“春色”,喜气洋洋,几乎可以抵消“中国”、“美国”这样庞大的概念给我带来的折磨和忧伤。我想我最想念纽约的,其实也就是这个窗口了。我能想念而不显得自作多情的,也只是这个窗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