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自我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结婚,比如生孩子,我最近发明的方式是看房子。
虽然我现在可买可不买房子,虽然college给我很便宜的房子住,虽然一旦买房我将立刻破产,但,在改论文迫在眉睫之际,我急中生智,想到了看房子。新马克思主义者说资本主义的动力是虚假需求,我说资本主义的动力是逃避自我。
四处看,打电话,查询mortgage、remodeling信息,给看的房子制作表格。说到表格,我那表做的,第一栏地址、第二栏价格、第三栏优点、第四栏缺点、第五栏agent联系方式,横线特别横,竖线特别竖。蚊米同学对我事务主义登峰造极的程度表达了由衷的赞叹。
形而下的乐趣它怎么就比形而上的乐趣乐那么多呢?
越形而下就越有乐趣:读历史比读哲学有趣,读八卦比读历史有趣,看电影比读书有趣,站在大街上看打群架最有趣。
我想检验一个人对一件事是否真有兴趣的标准就是这件事是否能把他或者她从网络灌水/八卦/游荡中拽开。当你面对一条关于郭晶晶和霍启刚要分手的新闻或者你最好朋友的更新博客能够泰然自若地做到不点击而直接跳入“另一件事”时,那么,你就应该恭喜自己找到人生的目标啦。
我,为了看房子,已经连续两周没有上著名八卦网站文学城啦!
在视察若干新房旧房大房小房之后,我开始坚信:我本来应该去做一个室内设计师的,因为我发现最令我心动的都不是ready-to-live的那种房子而是需要被改造的房子。站在破破烂烂的地毯窗户墙壁卫生间地板面前,我有一种整形医生见到一张难看的脸时产生的使命感。如果是一个惨不忍睹的厨房,那我简直就热血沸腾了。
我怎么就做学问了呢。适合强迫症病人的职业那么多,我怎么就做学问了呢。
学问它多么形而上、缺乏物质的光泽、反瞬间、咯牙齿。
两周下来,我的看房活动今天到达了高潮:我一天看了8个房子!
我一会儿出现在城东,一会儿出现在城西,一会儿出现在火车站旁,一会儿出现在公园旁边,对剑桥进行了地毯式轰炸。
因为看房,我多年的健忘症也好了----无论哪个agent给我打电话,我都能对每一个property的细节问题娓娓道来,腿脚也灵便了----一天东奔西走也毫无倦意,晚睡晚起的毛病也改了----每天早上一想到要看房就噌地爬了起来。我想以后我要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医生也别给我打什么救心针救心丸了,直接给我一堆cash,大喊一声“找房子去吧”,我就会直接从急救室里蹦起来,重新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大街上了。
下午三点在看完第七个房子之后,我终于累了。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待下一个看房appointment,就在这时,一阵秋风袭来,我突然感到一种小孩子拿玩具手枪玩突然射出真子弹的惶恐。我都结婚了,我还要买房子了,生活它还真是一件弄假成真的事。我真的不需要一个房子啊,我需要的只是改出一篇paper、改出另一篇paper、新写一篇paper、写出更多的专栏和博客、改出的我的书稿……而已。因为这些事太沉重太密集太劈头盖脸,所以我要看房子。可是如果有一天没房子可看了呢?尤其是,如果有一天没有表格可做了呢?我想我真是形而上的太久了,所以跑到形而下的席梦思上来假寐了。人家都来摇我了,把我皮肤都掐青了,我就不醒,就不醒,使劲闭着眼睛打假呼噜。一串呼噜是看房,另一串呼噜是减肥,还有一串是文学城。逃避并不少见,但是跑得这么赤身裸体,真让人害臊呢。
羞愤之余,我决定逃跑。
我大步流星地穿过草坪,迎着阳光向我的自行车走去,越想越觉得忧伤。我忧伤地骑着车,忧伤地停了下来,又忧伤地敲门,继而忧伤地问:请问,你这儿是有房子要卖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