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半年左右没有更新博客,很多《南周》上的专栏都没有及时转帖上来,虽然有些因为有时效性意义已经不大了,不过由于“档案完整强迫症”,我还是都贴上来吧。这个星期贴一批,下个星期再贴一批,要不然太集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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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是无情的,它总是以标签化的方式来记忆人物。尼克松虽然为东西阵营关系缓和做出过巨大贡献,但大多人想起他时,无非是想起个水门事件。克林顿虽然在外交内政上硕果累累,但若干年后人们提起他,恐怕最先想起的还是莱温斯基那条蓝裙子。即将离任的小布什,历史又会给他贴上一个什么标签呢?
那还用问吗?伊战。如果一定要给这个词语加上一个定语,那就是“失败的”。
说伊战是失败的,也许为时过早,至少伊战推翻了萨达姆的专制政权,至少它为一个自由民主的伊拉克打开了可能性,但代价是几十万条生命加一万亿美元加布什一落千丈的支持率加一代伊拉克人的和平加美国国际声望的陨落而且真正意义上的民主自由还遥遥无期……合算吗?反正如果我是美国总统,我会觉得这笔买卖挺亏本的。
然而这个失败仅仅是布什个人或者布什政府的失败吗?别忘了,发动伊战不仅仅是布什政府的“杰作”:不但美国国会批准了伊战,而且伊战发动之后,布什的支持率曾一度从50%蹿到了75%---就是说,75%的美国民众当时都支持那场战争。你可以说伊战的发动是美国民主失败的表现,但却不能说它是布什总统专制的表现。
当然大家都可以跳出来撇清关系:“我被政府给误导了”——这正是希拉里等人“见风使舵”的做法——“我还以为伊拉克真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呢”。但是,问题不在于伊拉克是否有大规模性武器,而在于即使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否美国就应该发动这场战争?要知道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集权国家不少,美国要是挨个去打的话,地球恐怕早就乱套了。
就是说,在2003年的时候,有75%的美国民众认为:如果一个集权国家掌握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美国就有权利去对它发动“先发制人”的战争。如果说这个理念是所谓“新保守主义”的核心要素的话,那么,2003年时75%的美国民众都是外交上的“新保守主义者”。
让我们在“新保守主义”这个词语上停留一下。据说布什政府是一届新保守主义的政府,一小撮与人民为敌的新保守主义鹰派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秘密谋划了伊战。所谓新保守主义,照我粗糙的理解,就是自由民主的原教旨主义,即,美国可以不惜以武力去传播它的政治理念,而传播它的政治理念也正是维护其安全利益的最佳渠道。小布什时代出现这种新保守主义思潮并不奇怪:冷战的结束、西方的胜利导致人们对自由民主理念的信念高涨,政治乐观主义情绪弥漫在千禧之交,911事件则给这种思潮转化为军事行动提供了一个完美的时机——直到美国在伊拉克深陷泥沼骑虎难下;直到人们渐渐意识到将自由民主移植落后国家,就像将人体器官移植到他人身上,可能引起排异反应;直到布什站在伊拉克的记者招待会上,一双臭鞋子朝他扔了过来,还伴随着一句恐怕令他心碎的控诉:“你这个杀人犯!”
但是我宁愿将小布什看成一个失败的探险家,而不是一个道德败坏的混蛋。冷战结束之后,人类一度出现“历史已经终结”的幻觉,似乎政治已经从制度想象力问题转化成了技术问题,拔掉专制政权就象抹去一滴污渍一样轻而易举。这也是为什么伊战之初,美国国防部只准备了打一场速战速决的“震慑”之战的原因。一个网民写道:“如果伊战成功了,布什很可能作为美国最伟大的总统之一载入史册,因为这不仅仅是一场战争的胜利,也是开创了一个全新的国际关系、国际政治模式。”可惜,至少到目前为止,伊战并不成功——美军既没有发现萨达姆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还没有建成一个稳定富强的伊拉克,民主制度到达伊拉克之后非常地水土不服。但是失败的并不等于是无意义的。正如一个成功的科学实验往往是建立在无数个失败的实验基础之上,伊战至少标识了政治的一个限度,一个暗礁,以让后来者小心绕过。
据说罗素曾经说过:“我是不会为自己的信念去死的,因为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对的”。以前我认为需要反复诵读领会这句话含义的,只是那些左翼革命家们,现在我觉得即使是自由民主的信徒们,也需要咀嚼回味这句话——因为当自由需要用暴力手段进行传播时,这本身似乎正是对自由的背离。失去了自我怀疑精神的自由主义,就象失去了颜色的花朵一样没有光彩。当然对于政治家们来说,这句话应该读作:“我是不会让别人为我的信念去死的,因为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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